第29章
  锁屏画面是他跟严东叙在欧洲度假时的背影,密林之外,大海蓝如宝石。
  谭铭看他慢慢地拖动电话簿,靠在耳边。
  随着电话接通,出现了难以言喻的表情——冯慕正在刻意压制紊乱的气息,而与他演“对手戏”的,有着严东叙的声音。
  “冯慕,我就知道是你把东叙藏起来了。”严西时露出难过的神色,“你把电话给他。”
  冯慕半眯着眼:“你老人家胡涂了?严东叙能在国内待着吗?”
  严西时顿时像吞了几千根银针那样难受。
  严东叙十五岁拜了严家宗祠,让严明领回家,母亲庄文慧怕他到严家难以适应,特地嘱咐严西时要待之以礼,还要多带他跟朋友熟络。
  刚开始的那几年,严东叙还有所收敛,秉性让他封在笼子里见不得光,到后来,严西时渐渐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他与严东叙的房间分别在顶楼的东西两端,中间隔着长长的走廊,父母都不在家时,严东叙的房间就常常传出同样的声音。
  声线不够饱满,鼻音非常重。
  严东叙常年盯盘,不怎么运动,因此深喘时总是上气不接下气,再加上那特殊的声音,叫起来不算体面,总有一种会在床上断气的错觉。
  更令严西时不敢置信的是,他曾经介绍给严东叙的朋友,都会在某个不够友善的夜里,依次从严东叙的房间衣冠不整地走出来。
  他们每根发丝都写着“心满意足”,投向严西时的目光连嘲带讽,还有几分感激,样子实在是滑稽可笑。
  严西时体弱,但脑子不弱。
  严东叙会套着松垮垮的绸质睡衣,惺忪地站在门口,眼神不清不浑,遥遥盯着全脸漆黑的严西时,道:“小西时,听爽了吗。”
  “为什么?”严西时掐向他喉咙的力道只重不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别闹了,弟弟,”严东叙轻松摆脱桎梏,看向既羞愤又气恼的严西时,“你还是不生气的时候更可爱一点。”
  “可爱?我把他们挨个杀了才叫可爱!”
  “嘘,”严东叙有些故弄玄虚,神神秘秘地看向门厅,再指着庄文慧供在一楼的佛像,“别这么吵,杀了他们,妈会不高兴的。”
  “跟妈有什么关系?”
  严东叙不予理睬,自顾自道:“看在你中间忍住没过来打扰我的份上,今天……”笑着抬起严西时的下巴,欣赏他须底淡淡的黑青色,“你陪我睡。”
  严西时乖乖熄火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跟那些人干这个。”
  严东叙背对着严西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处地方,那是严西时在他十六岁生日时送的小王子手办,“有的人即使表面上再高贵,也拦不住骨子里的下作。小西时,我喜欢当一个既下贱又下作的人,这毛病我改不了,索性就随它去吧。”
  严西时欲言又止,将他翻过身来仔细端详,严东叙的鼻梁弧度很美,肌肤的腻里像白璧一样洁净,脸上的任何一处都美得让人心悸。
  可为什么这么美的人会变成一把带毒的刀,专挑自己最弱的筋去挑呢?
  “为什么我就不行?”
  严东叙小幅度地摇摇头,面上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内容,只是动作僵硬地搂住严西时,“因为我是东叙,你是西时,早点睡吧。”
  后来他们谈过一次关于爱的话题。
  严东叙微微一笑:“你等过我,我等过你,怎么不算爱过。”
  严家大宅藏在半山,周围被原生态的绿树缠绕,鲜有人往,外墙又死气沉沉、灰不溜秋的,加之藤蔓张着爪牙一层层向上爬,满月时一照,自带鬼哭狼嚎的bgm,有剧组选景拍鬼片还曾看上过这里。
  严东叙却选择在这演色-情片。
  严西时是在一次次叫-床声里,才发现他对严东叙的感情野蛮地长成一团乱糟糟的模样的。
  虽然痛苦,但他乐意为之。
  不顾严东叙的意愿,他对时年刚过六十的严明说:“家产和哥哥,我都要继承。”
  于是从那天开始,他被家人打包去了德国留学,严东叙去了日本,只有春节才会简单重聚几天,每场年夜饭的氛围都像在屠宰场,血腥味很生动,饭桌上的人从头到尾都掷不出一句正经的笑。
  严西时闷头一碗接一碗地喝滋补汤,严东叙则声情并茂念着养父母的好。
  “如果没有爸妈,我可能一辈子都要待在乡下。”
  那是严氏上一代种植烟草发迹的地方,阳光稠密,气候湿润,十里八乡的山脉连轮廓都是由烟叶构成的,严东叙早逝的爸妈也因这片种植园过活。
  庄文慧默然点头,小口喝着汤道:“都是天意,天意。”
  严西时差点撩桌爆粗,天你妈的意!
  天意是等严明势微,他自己回去祭祖,再把严东叙带回金城好好圈养,而不是活活多了个哥,让七荤八素的规矩拦着!
  严西时口无遮拦地说:“有我救你,你也不会一辈子待在那。”
  “混账!”严明怒道,敦实的餐桌顿时抖了三抖,“我看你还没在德国待够!你去给我老老实实守着欧洲的分公司吧!”
  幸好临毕业那年,严西时春假时心脏病突犯,病危通知书下了至少五次,严明一急,也得了脑梗。
  这是严西时最接近继承家产和哥哥的一刻。
  不知父子俩在病床上长谈了什么,毕业后他们就以“东旭”为名创办了这家基金公司,直到今天。
  可严东叙却走了,留下东旭基金这个烂摊子。
  严西时觉得,他这么多年陪着严东叙严肃地玩了场儿戏。
  他的思绪逐渐回到冯慕和那个声线与严东叙一模一样的人身上。
  “你到底跟谁在一起?”严西时发问。
  “他是谁不重要,他的爸爸是谁才重要。”冯慕笑道。
  严西时:“什么意思?”
  “他爸爸,边林,就是咱们的目标。”
  严西时隔半天才答:“话说清楚一点。”
  “就是神经什么元的算法,”冯慕后背上的肌肉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真是让严西时弄怕了,“如果真想给投资人一个说法,只在这一搏。那就是成功得到边林的算法,护住东旭,护住东叙的心血。别再把事情搞砸了,这世上可没这么多像我这么不计前嫌的朋友。”
  严西时重重地垂下头去,浑身似乎沉在深海,难以呼吸,空气里长久的缄默让冯慕心生恐慌,忙“喂喂”回来。
  牙关让严西时咬得生疼,摇荡不定的笑意在他惨白的脸上蜿蜒,他感到自己的一字一句都有点难以理喻。
  有些词似曾相识,细密的丝网让某些东西隐隐连接了起来。
  “姓冯的,算法和神经,你难道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吗。”
  冯慕茫然地回头看看边柏远所在的方向,“听不出来,你快给我解释。”
  “东叙很喜欢在trading view上分享自己的投资策略,其中有一个就叫神经网络交易系统。如果我记忆没出现差错,这个自动策略有310%的盈利率。正因为盈利不算高,所以他才舍得分享。”严西时心头怒火疯涨,声音高得夸张,“算法,神经,入股,你是真蠢还是脑残!”
  第29章 番外(二)
  冯慕牙尖嘴利地反驳:“你们那个圈子的东西,我有资格搞不懂!”
  “我家十室五厅的布局你就懂,回回都能摸黑找对东叙的房间!”
  冯慕觉得他跟严东叙那叫两厢情愿,腰板挺直了几分,“姓西的,你话这么多,穿到那些言情小说里可是要掉苏感的。”
  “穿书都是小孩放屁!”严西时说完,胸口阵阵发闷,严东叙带给他的难堪记忆全都熟门熟路地找了回来。
  严东叙事后任他处置的放肆眼神,有几次就在冯慕走后。
  他细数当时从严东叙房里出来的一个个歪瓜裂枣,高矮胖瘦各有各的不同。
  至于共同点,他归纳过,都很欠揍。
  算了,现在还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姓冯的,私募净值跌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我找媒体透露的,东叙知道他的心血毁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被诈出来。”
  “我去,那这个边柏远,不会真是严东叙换了层皮吧。”
  严西时连忙掐住自己的眉心,觉得他们都得了失心疯。
  “你先把他的照片发给我。”
  冯慕照办了。
  深夜,严西时打开了trading view,找到刚才说过的自动策略,盯着分享人的id愣了半天,心里截然不同的情绪在相持不下——
  east berlin99(东柏林),最近一次登录:3天前。
  ip地址:东京。
  “哈哈哈。”严西时笑得有气无力,倒了杯冰苏打水,“差点被你骗到了,难怪不给我托梦。”
  严东叙消失以后,严西时颓丧到六亲不认,很长时间没打开过这个软件,更没闲心关注上面的任何动向,因而错过了east berlin99前几天分享的新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