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严西时孤坐在黑色丝绒的帘下,手里把弄着玻璃罐,对汪姨的同情丝毫不知,也没想从这些看似愚蠢的关系里找到某种逻辑自洽。
  严东叙不打招呼,走了就是走了。
  是另外一个人背叛了这段痴恋,将他抛却脑后,岁月一改,谁还想解当年的结、解过去的意?
  如果严东叙能亲眼瞧见,又怎么不是对他当年胡闹任性的惩罚?
  他严西时做的事从不落人口舌,要什么自洽。
  严西时懒懒地看向门口。
  便利店的男孩像是早有预料,笑脸盈盈地站在卧室门前,与严西时四目相对,双双一笑,他声音里有语气坚硬的娇嗔,不像常年这么做的:“你让人去‘接’我的方式还真特别。”
  严西时吝于言语地用手指划出轻微的弧度,冷冷下出今晚第一道指令:“站到那里。”
  男孩嗤笑一声,照做了,他高高抬起双臂,倚在冰凉的窗户上,顺便自报了家门:“你还没问我叫什么,你可以叫我小义,义气的义。”
  严西时几乎在那一瞬,就想到严东叙经常调侃的“没有一个亿是小的”,淡淡的红晕不禁挂了脸。很快,他微不足道的情绪起伏被身体快速地排斥,不解风情地一笑,说出颇为浪荡的第二道命令:“我不喜欢陌生的声音,所以……”
  他用黑色绑带缓缓缠住了小义的嘴。
  “唔……”
  严西时的动作迅捷,丝毫没有以往那种病恹恹的样子,空气静默,只有他的蓝宝石袖钉划出道道残影。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并没对小义带来任何实质的影响,他表情慵懒地斜起脖颈,双手靠在一起朝严西时晃了晃,似乎在说“你还可以把我铐起来”。
  严西时微微摇头,余光却瞥向小义背后的花园,园圃错落有致,却阴森可怖,在黑暗里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你会回来吗?你在看吗?
  这个念头几乎快把严西时残缺的心搅碎了,他用力埋下头,与小义的肩膀几乎失去了距离,似乎想用借位给窗外可能偷看的人一点刺激。
  可惜能领会他深意的只有空气。
  小义的脸上开始同时出现期待和急躁的神情,呼吸也逐渐加重,嘴里咸湿的热气就要从那条绑带中间穿出来了,轻轻用膝盖碰了下严西时的腿。
  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秀色可餐的男人,也不在意“严西时”的鼎鼎大名,即使他经常被媒体渲染成金融大鳄,可两人从本质上,又有什么根本差距呢?
  谁在用交流身体的时候,还贴满莫须有的标签的?
  小义只知道,面前的这位严西时,丝毫不清楚他将要面临着什么。
  他一定承受不住。
  这时,严西时从身后取到玻璃罐,打开一张张纸条,秋后算账似的先贴了一张到他脸上。
  小义:“……”
  “这是我找出来最离奇的纸条,如果你有兴致,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严西时冰冷地说。
  小义一把扯下嘴上的绑带,趁着意味阑珊,顶着纸条的脑门向严西时靠近了一点:“我只有那方面的兴致。”
  说时迟那时快,一记轻吻便不由分说地落在严西时的侧脸,严西时借势再贴一张,不知为什么,此时也是有点笑不出来了,“你的有趣又少了一点。”
  “你喜欢有趣的?”
  严西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喜欢’是一个很严重的词。”
  小义也笑:“那就是喜欢窗外那个。”
  严西时终于忍不住了,提前发问:“是谁在监视我。”
  “跟我做一次就知道了。”小义说完忽然很郑重地拉住严西时孱弱的手,“或者你想慢慢来也可以。”然后他意犹未尽:“我保证你明天下不了床。”
  第2章
  “以上三句话,有一句是假的。”那个名叫小义的男孩抛出这一串令人费解的语句时,丝毫看不出他在便利店有些唯唯诺诺的样子。
  “我……”严西时哑在当下,狐疑地看着小义,“你不像是普通的店员。”
  “你也不像有所戒备。”小义还想用刚才的绑带在严西时身上做出点花活,可惜都在严西时的一闪一躲之后,无边的兴致都化为云烟,随暗夜消散。
  “严西时,你再跟我分享一个秘密,咱们今天就算画上句号,你觉得怎么样。”小义深知大势将去,还是提些正事更为要紧。
  胸口传来熟悉的撞击声,血液以势如破竹的动静,猛烈刺激着心脏。
  严西时静悄悄地等着小义开口。
  “是我的朋友托我问的,东旭量化的净值现在到底多少?基金经理一直藏着掖着,这都半年多了……是不是都已经不到1了?”
  这小子无意间说了个还算专业的词——基金净值。它以1为基准,低于1就意味着亏钱。
  严西时面上不见分毫波动地说:“你买了?”
  小义倒也诚实:“没有,是朋友开不了口,托我问的。”
  “你开口问的,已经够证监局开我几张罚单。基金公司不能向不存在委托关系的个人提供净值的信息,也不能承诺保本,所以小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严西时见他懵懵懂懂,笑道:“净值回撤了一半,严东叙已经死了,我打算跟他一起走。”
  “以上三句话,只有一句是真的。”
  空气顿时凝住。
  “回撤?怎么回撤?是不是严东叙把钱都卷走了?没想到严东叙不仅做假盘坑害普通人的钱,连他这些大客户也不放过。”小义义愤填膺地输出一番,无意间又提了一件旧事——一年前杀人不见血的虚拟盘事件。
  套路在股票和期货市场屡见不鲜,严东叙先是让庄家抬高交易价格,强拉长达数十个工作日的涨停,先进去试水的炒家赚得盆满钵满,账面价值繁荣大好。
  等散户得到消息过来接盘,他带着庄家不留情面地抽身而退,而那些被割到血肉模糊的韭菜,至今还套在不存在的盘里。
  后来据调查机构证实,虚拟盘的k线图竟是用软件伪造的。
  游资、机构、私募均受到重创,黄金大梦碎了又碎,这是金融界一场无差别的屠杀。
  至于严东叙的下落,则在这场闹剧之后成了迷,随之不见的还有高达几百亿的盘内资金。
  从此之后,世上只有严东叙坑蒙拐骗的恶劣行径,却再无严东叙。
  他们都说严东叙是畏罪潜逃,吞了几百亿的肥肉,偏偏严西时也这么想——以他对这位“哥哥”的了解,这件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所谓爱钱的秉性,严东叙一直都大方让人看见,不畏揭穿。为了给基金拉拢钱财,他还做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许下些很多违规的誓言——就拿年化收益来说,没有一个基金公司的高层能承诺保底,更不能保证有多少收益,这会被认定为利益输送。
  可是,严东叙用他的目中无人,和对证监局、中基协不可一世的态度,对每个投入资金的人说:“我是能保证年化收益35%的当代西蒙斯。”
  这样态度笃定的收益,无疑是不小的诱惑。
  即使东旭私募的起购价是一千万,也差点被抢购的人踏破门坎。
  不过,严东叙自己逞英雄、向外宣称多么赚钱都不关严西时的事,可偏偏人走茶凉,留下一堆没人料理的烂账,这就捏到了严西时的七寸。
  他作为严家这代的掌舵人,自小学的是绝不亏欠别人的真本事,打心底排斥严东叙的拿来主义,手上的这些资金无论怎么来的,都要有好的归处,他也懒得死拽着不放。有句话就算开他一百张罚单也不吐不快——
  严西时突然打破沉静,面无表情地正对小义,说:“你那些朋友大可以放心,到期我会兑现当初承诺的。严东叙说的35%,我可以做到翻倍。”
  口中弥散着一股甜腥的味道,应该是这次轮到严西时逞英雄,他紧咬牙关误伤到了哪里。
  严西时佯装淡定自如,奉劝小义道:“别跟那些人走得太近,东叙的朋友我知道,少有什么正人君子。”
  小义好像又是知情人,戏谑道:“严东叙不惜出卖色相换取别人的信任,再画饼引鱼儿上钩,而你呢,就只会画更大的饼。严西时,既然都是为了生意,你怎么不学学你哥,也卖一卖。”
  小义甩了甩手中的绑带,抬头用挑衅的眼神紧盯着严西时。
  严西时面上自是不见震动,鼻翼旁的侧影微微晃动,沉默间他拿起檀黑色斗柜上的拍立得,来到小义面前,用极低极轻的声音说:“你嘴角的痣很好看,我能拍一张照片吗?”
  小义:“……”
  随着快门声的快速发出,相机也快速吐出小义的大头照。
  “你还有这种爱好?”小义的双眼几乎被晃瞎了,还没从雪亮的光线中恢复回来,眯起了眼睛,“怎么没想着拍点别的?”
  严西时说:“别误会,我只是喜欢你嘴上的那颗痣,对其他部位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