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眼看着对方垂着脑袋关了门,季苇一端起保温杯猛往嘴里灌了两口,哭笑不得的火气被甜味儿浇下去,又开始想笑。
  有话不说,纠结死算了。
  被赶出房门的张渊乖乖坐上了剧组的大巴车,西北的天总是亮的特别晚,车向东开,太阳就迎面慢慢升起来。
  他看着窗户上凝结的露水渐渐被晒干,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程秋猛地在他肩上拍了拍:“想什么呢?”
  边说边坐下来,把腰靠实在后背上,看着张渊偏过来的侧脸,心道气质这东西真是神奇,在他们这一行尤其是。
  张渊其实在剧组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发过脾气,无论听到什么指令都乖乖配合。可是车里不算空,但凡季苇一不在,张渊身边照例没有人坐。
  他本来看着就不好接近,再加上听力问题造成的少言寡语,满脸一副这辈子没朋友的架势。
  在剧组一个多月,还是和所有人人都熟得有限。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整天只黏在季苇一屁股后面不怎么和别人说话的缘故。
  她私下里曾经和季苇一吐槽过这一点,说老大个人了,你不在跟前怎么失魂落魄的,人类还有印随效应呢?再说印随也不该印到你身上去啊。
  对方压根儿没理她,十分霸道的使用了金主爸爸可以无视消息的特权。
  程秋在心里怒而给季苇一记了一笔,从此之后逗张渊更加积极主动。
  深情凝望脏兮兮窗玻璃的张渊终于把脸转过来,用一个字干脆利落地回答了程秋刚刚的问题:“嗯?”
  车上太吵,他听不见。
  程秋和他轻言细语慢慢解释的耐心仅限于片场,平时格外顾惜不要提前把今日限定份额用掉。闲聊主打一个听清就聊,没听清就算了。
  直接开启下一个话题:“怎么,要杀青了,不开心?”
  张渊皱着眉头,深思熟虑,惜字如金:“不知道。”
  ……这天儿真难聊啊。
  程秋撇撇嘴,认真怀念已经在给别人当演员的韩音三秒钟,站起来给自己换了个座。
  迟钝如张渊,也大概感觉到她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有种说了真心话被当做是敷衍无奈。
  他的确不知道。
  从小到大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他知道他们既不会为他停留,甚至也不会多向他看一眼。
  所以相聚分别都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含义,谈不上开心或者难过。
  但季苇一不来就是另一回事。
  他甚至不确定对方到底是否清楚他今天中午就要杀青,早上犹豫着想提,一听他的咳嗽又给憋回去了。
  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来一去路上几个钟头,又颠簸,又晕车。
  他虽然有点遗憾,但……
  他的遗憾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季苇一在酒店乖乖躺着都没把病养好,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折腾,实在是显得很没必要。
  张渊把这点遗憾埋进身体里很深的地方,跳下车。
  重头戏早在那个狼狈的雨夜已经结束了,他在片场的最后一天只需要的配合着另一位男演员走走位,适时适度充当一个沉默忧郁的木头桩子。
  最后的戏份是从镜头的一侧走到另一侧,即便有一半的注意力在分神儿,这个动作也完成的太过于轻易。
  张渊一直走到耳畔传来一声:“好了!”,停住脚步不等转过身,身旁就响起“恭喜杀青!”的欢呼与掌声。
  他茫然回头,恍惚不知道该做什么,往何处去,忽然就有一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鲜花塞进了他的手里。
  逐渐有人凑过来,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都来跟他拍照。张渊一一配合了,一切在沉默中可以完成的事情总还都不算太难。
  直到刚刚和他对戏的男演员揽住他的肩头:“小张!也这么多天了,平时不来就算了,杀青了今晚总要一起喝一杯吧。”
  张渊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又想季苇一是不是会希望他参与一下这种场合。
  犹豫的一瞬间,有个声音远远揷进来:“不好意思,我们下午的飞机,马上就得走。”
  季苇一宛若个真正的经济人那样,把张渊从对方的身边拉过来。
  张渊愣愣地看着他:“你——”
  季苇一打断他:“花喜欢吗?”
  张渊低头去看花束被他忽视的小小贺卡,和剧组送给其他演员的贺卡不一样,上面的文字不是打印上去的,油墨被花上的露水晕开一角。
  “杀青快乐”四个字模糊成一团,落款却很清晰。
  季苇一。
  第62章
  张渊几乎是被拐卖一般稀里糊涂地上了飞机。
  季苇一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
  票什么时候买的——不知道。
  行李谁帮忙收拾的——不知道, 其实他也没什么行李。
  他们是要到哪儿去——到机场之后他倒是从登机牌上看见了。航班和他上次回来坐的一样,下午起飞傍晚着陆京城,这地方回京一天也就这么一班飞机。
  好在张渊也不怎么在意这些小事, 就算季苇一真把他卖了,能卖个好价他心里也还挺高兴。
  从片场到机场, 从头到尾只问了季苇一两个问题。
  “坐飞机, 心脏不难受吗?”
  “感冒没好, 为什么急着回去?”
  季苇一把自己窝在座位上,两条腿怎么摆都像放不对地方,翻来覆去坐不踏实。
  大巴车的苦他两天就受够了, 恨不得叫许琮从家里把他心爱的迈巴赫一路开到西北来送他去机场, 然而实际情况是退而求其次次次只叫了专车。
  低烧时心脏负担加重, 一来一去坐几个钟头,不用看也觉得脚踝处肿得发胀。动来动去,嫌后座不够宽敞。
  加上路途颠簸, 难免有点打蔫, 明明只是想陈述一个事实,说话的表情看起来却有点委屈:“坐飞机是会有一点不舒服, 但是我想回家了。”
  都是托辞——他现在一看就像生病, 真到京城也不敢回家,宁可和张渊一起窝在小房子里。
  真实的理由是为了躲杀青当晚的庆功宴, 在夜里, 太累,太热闹, 太多人, 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泄露出力不从心的一面。
  他不去其实是不用找借口的,问题是张渊。张渊如果在, 就很难推得掉。他甚至心里也承认这是张渊应该参与的,可一想到张渊头一回进入这种场合,旁边却没他盯着,总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那就都不要去算了。
  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季苇一羞于说实话。
  好在张渊不会多想,很轻易地接受了他的借口。不再追问季苇一心脏的事情,坐在后座上一点一点往对方那边蹭。直到整个人完全贴住季苇一,把手臂抬起来虚虚环住他:“可以吗?”
  想家这种感情对他来说就太陌生了,他那对父母实在很难给人对家的留恋。但并不深究其中具体是什么心理机制,只是觉得季苇一不太舒服。
  他不舒服,他就想抱抱他。
  季苇一原本抗拒在陌生人面前表现的过于亲密,张渊现在的状态还能勉强算作素人,但未必不会给日后埋下什么雷。
  可是温热的体温与坚实的臂膀一凑过来,本能般就往他身上靠过去。张渊把季苇一的行为当成默许,立刻用手臂把他牢牢圈在怀里,侧过头来吻他的额角。
  季苇一心里警铃大作:这样下去也太容易露馅儿了!
  张渊也就算了,他自己居然是这么一个意志力不坚定的人吗?
  可是思来想去,还是没舍得把张渊冷漠推开,偏过头去望着窗户,默默天人交战自我谴责。
  张渊的烦恼就简单直白,一路抱着他直到下了车,在机场门口犹豫:“花怎么办?”
  似乎不能就这样带上飞机。
  季苇一这才反应过来张渊把他送的花也带到车上,在破路上颠簸往返,花已经被震的有些凄惨:“扔了吧,只是拍照用的,怎么还一直抱着。”
  他腿实在肿,踩在地面上软绵绵的,几乎有种无法操控自如的空虚感,只想过了安检立刻坐下来休息。
  搬动着不怎么轻盈的步伐走了好几步,回头却发觉张渊还在门口徘徊。
  “张渊?”
  腿疼脑子又没坏,季苇一意识到是因为那束花,试图走过去想说点什么。
  没等迈步,张渊忽然把花一扔,大步走过来。
  步伐坚毅表情悲壮,活像扔的不是花,是什么万贯家财。
  季苇一看笑了,眯着眼睛打趣他:“舍得了?”
  张渊垂头眨眨眼:“你说要扔的。”
  季苇一本想说一束花而已,花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这行要送花的地方太多了,他一年不知道给多少熟的不熟的送过。可余光扫到张渊仍把花束里的卡片捏在手中,用拇指来来回回摩挲着被水晕开一点的他的名字,莫名脸颊发烫,大白天也像烧起来似的。
  半天只说:“好了,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