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哭了好一阵,眼泪才勉强收住,朱楣正要叫谢瑜安两人去后院老太太处,忽见一小厮跑进来道:“老太爷已经从老夫人那儿走了,他让小的过来通知世子爷和大少爷,让你们二位现在就去书房见他。”
  谢瑜安料想是有事要谈,便让小厮先带云岫去花厅用茶,自己则和朱楣一块儿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才发现,除了外祖父,大舅舅朱元善也在。
  朱若将手边的盒子打开,盒子里搁着一张叠好的纸,展开一看,上头墨迹斑斑写满了字。
  朱元善接过看了,哆嗦着嘴唇道:“这是庭哥儿的字迹!没错,这是庭哥儿写的!”
  朱楣和谢瑜安听了立马凑过去看,果不其然,确实是朱庭的笔迹没错了。
  朱楣道:“祖父,这个从何而来?”
  朱若道:“御前大太监冯九功悄悄递出来的。”
  三人脸色骤变,谢瑜安道:“莫非这就是表弟那日交上去的文章?”
  朱若神色凝重,他揉了揉眉心道:“正是,冯九功在御前侍奉多年,深得陛下信任,知道许多机密阴私。此次陛下因何要杖责庭哥儿,没有人会比冯九功更清楚内情。既然他递了这张纸出来,必定是与祸事的源头有关,这也与之前我和瑜安的推测相一致。”
  朱元善把纸上所写又细细看了一遍,疑惑道:“可庭哥儿写的不过是篇再普通不过的托物言志的文章,观点立意并无不妥之处,何故会招来大祸?”
  朱若清楚这个长子志大才疏,身上的七品官衔还是花钱捐来的,本就对他不抱太多希望,便转而问谢瑜安和朱楣,“你二人呢?可有看出点什么?”
  谢瑜安惭愧道:“外孙愚钝,并未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倒是朱楣眉宇紧皱,看到最后大摇其头,他道:“单论立意确实如父亲说得那样并无不妥,可是……”他用手指点了几处,那几处无一例外都写着个“棠”字。
  “棠?”朱元善一头雾水,倒是谢瑜安恍然大悟。
  “看来表弟也发现了。”朱楣长叹一声,“怪只怪咱家往日里太过偏宠庭哥儿,并不指望他将来能考取功名涉足官场,也就忘了提点他那些忌讳,从而埋下了祸根,现在悔之晚矣。”
  朱元善好歹也是个当官的,听到“忌讳”二字,总算觉出点不同来,他骇了一跳,惊恐道:“莫非是……是犯了圣上的名讳?”
  第25章 怀疑
  朱若摇头苦笑,“正是如此,文中一共二十七处‘棠’字,庭哥儿都没有增减笔画或用别称代之。”
  当今圣上名讳中有个“棠”字,文中二十七处“棠”字没有避讳,实属大逆不道。
  “楣哥儿说得不错,是咱家疏于教导才酿成了今日之祸,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所幸陛下宽仁,不曾祸及家门,否则真追究起来,又岂止庭哥儿一条命够填的。”朱若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自然凄苦,可事关大逆,也只能把这份苦水往肚里咽。
  朱庭的事固然令人痛惜,但眼下有件事也颇为要紧,谢瑜安道:“陛下命外祖父卸任官职在家思过,也没说个期限,依我的愚见,等府里除了服,该设法走动走动,请人在陛下跟前进言,让外祖父能官复原职才好。不过当下外祖父的事也急不得,就是大表兄这边恐怕……”
  朱若听后也是痛心疾首,“瑜安说得是,我也正为此事发愁。楣哥儿原就等着吏部授官,如果没有发生这等事,我替他周旋一番,在京中留用也不是不可能,可现在只怕也只能谋个外放了。”
  朱元善不以为意,“多费些银钱也不行么?”
  朱若听得心烦,朝他怒道:“你怎么不用你那脑子好好想一想,如今别说有人愿意收银钱替咱家办事,不痛打落水狗已是仁义了,况且京官岂是好谋划的,多少人排队等着你可知道?”
  被父亲当着两个晚辈的面痛斥,朱元善不禁面上讪讪,抄着手不说话了。
  谢瑜安道:“这外放也是有区别的,人人都争富庶之地,比如江南这些地方,但穷乡僻壤也未必不好,若能做出些政绩,届时祖父这边也复了官,再行运作,兴许能为大表兄在帝都谋个更好的位置,就是那等地方到底艰苦些。”
  朱若点头称道,但这终究是大孙子的事,愿不愿意去还得他自己拍板,于是便问道:“楣哥儿,瑜安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谁知朱楣还在看那篇文章,竟未听到他祖父和谢瑜安的话。
  为此朱若有些不快,“楣哥儿,我问你话呢。”
  谢瑜安也偷偷碰了他胳膊肘一下,悄声提醒道:“外祖父喊你呢。”
  朱楣这才有了反应,只是他却没有回答朱若的话,反而将那张纸重新给他们三人看,“祖父,我觉得这文蹊跷,不像庭哥儿写的。”
  朱若听了奇怪道:“如何不是庭哥儿写的?咱们刚才不是都看过了,确实是庭哥儿的字迹无疑。”
  朱楣解释说:“字迹是庭哥儿的可不代表文章就是庭哥儿写的。不知祖父和父亲可曾看过庭哥儿过去做的文章?我刚刚仔细看了这上头写的,从行文以及遣词上来讲,实在和庭哥儿从前的风格大相径庭。”
  三人听罢都觉不可思议,不信邪地拿过来重新审视这篇文章。他们仨都是看过朱庭课业的,一经点拨果然发现与往日的不同来。
  朱楣又道:“还有一点,庭哥儿向来不爱那些花啊草啊的,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写秋海棠?我记得咱们府上可从来没有栽过这种花。”
  谢瑜安想了想道:“重华宫内也没有这种花,我可以肯定。”
  一个不爱花草的人会想到要写一种平日里并不经常见到的花,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为何会这样呢?
  书房内静默了良久,谢瑜安忽然有了个猜测,他道:“兴许是表弟出于某种原因抄录了别人做的文章。”
  朱家三人相互看了看,心道瑜安大约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才会把话说得如此委婉。朱庭是他们打小看着长大的,对方的为人他们再清楚不过,定是故意偷拿了别人的文章来冒充自己的课业,又怕在字迹上露馅,才重新誊抄了一份交了上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篇文章的原主人定然也是明德堂里的伴读。
  朱若捻着胡子道:“就是不知对方是真不清楚避讳一事还是故意为之?”
  朱元善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嗓门,“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针对庭哥儿?要置他于死地!”
  “不无可能。”朱若宦海沉浮数十载,什么诡谲手段没见过,人心本就难测,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况且今日被皇帝杖责而死的是他的亲孙儿,为着私心来说,他也宁愿相信是有人构陷而不是朱庭自己的过错。
  ***
  云岫在花厅等了许久,他喝了大半壶浓茶,现在嘴巴里发涩,肚子也撑得滚圆,倒是不怎么犯困了。
  墙上挂着一幅前朝的字画,算不上多么名贵但也相当难得,云岫因为无聊盯着看了半天,都快盯出一朵花来了才等到谢瑜安。
  “等很久了罢。”谢瑜安坐下先喝干了一杯茶。
  云岫见他似乎很渴,又给他续了水,“朱大人叫你们去做什么?”
  谢瑜安啜了口茶,道:“没谈别的,因表弟情况特殊,外祖父喊我们去商议如何治丧。”
  云岫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不想却听谢瑜安忽然问自己:“岫岫,表弟那日交上去的文章你可有看过?”
  云岫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真的没看到?”谢瑜安又追问了一遍,云岫被他的眼神盯得莫名心慌,“没有,究竟怎么了?”
  谢瑜安的笑容有几分勉强,可他仍故作平静道:“无事,随口一问罢了。哦对了,今晚我要为表弟守灵,刚才我已经让大表兄替你安排了客房,现在很晚了,就让这边的小厮带你过去罢。”
  云岫没有拒绝,等谢瑜安喝完了茶,两人便离开了花厅。
  不知是喝了浓茶的缘故还是因为宿在陌生的地方,云岫躺下后就没了困意,脑海里唱戏似的晃过许多画面,乱哄哄的,让人平静不下来。
  正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阿倦忽然在他脑海里道:“谢瑜安他在怀疑你。”险些吓了云岫一跳。
  “什么?他怀疑我什么?”云岫方才就看出了谢瑜安的欲言又止,心知他定然是有事隐瞒,现在阿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便愈发使人忐忑了。
  阿倦不紧不慢道:“不单是他,恐怕朱府的人也在怀疑你。”他的话一句比一句厉害,却偏偏要以闲话家常的语气说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云岫的心砰砰直跳,他不安地攥紧被褥,“他们到底怀疑我什么?为何要怀疑我?”
  阿倦冷笑道:“你真的不知道么?”
  “我该知道什么?”
  阿倦一字一顿道:“他、们、怀、疑、你、与、朱、庭、的、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