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谢君棠将军报掷于地,军报骨碌碌滚下台阶落在几个阁臣脚边。首辅颤颤巍巍地去捡,几位老臣把军报传递着看了一遍后,纷纷跪下请罪。
  人是他们内阁选出来的,出了事自然要拿他们内阁是问。
  阁老们都跪下了,其他人自然再无心吃喝、鉴赏歌舞,这场中秋宫宴到此只能作罢。
  谢君棠带着股肱愤然离去,准备挑灯商议对付赤狄的良策。
  云岫跟着谢瑜安辞别朱大人准备打道回府。
  上车前谢瑜安眼尖,发现不远处停着的马车上挂着的灯笼,上头印着的花纹正是永安长公主府的徽记。方才宫宴上,他始终没找到机会去拜见长公主。这会子长公主必定已经知晓她掳去的人放火烧她寝宫后逃之夭夭了。凭长公主的能耐,得知云岫与他谢瑜安的关系是迟早的事,若等着对方来兴师问罪,那这梁子就真的结大了。
  谢瑜安和云岫说了自己的打算,云岫紧张得小脸微白,掌心冒汗。
  谢瑜安道:“你若害怕就先回车里等我。”
  云岫扯住他袖子拼命摇头,随之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道:“我和你一道儿去。”
  第6章 伴读
  长公主府的马车很是漂亮,宝盖红顶,锦缎为蓬,镶满珠玉,拉车的两匹马膘肥体壮,神骏异常。
  尚未靠近车驾就有公主府的家将上来问询,谢瑜安自报家门,“我是庆顺郡王世子,特来向长公主问安,麻烦为我通传。”
  那家将打量他二人片刻,留下一句“等着”,随后走到车帘前对着里头说了几句话,没多久又折返回来,“请随小的来。”语气态度比方才恭敬了不少。
  谢瑜安和云岫对视了一眼,相携着走到马车前,恭恭敬敬地对着车帘作揖行礼,“拜见长公主殿下。”
  只听车驾内传出一道轻笑,声音柔媚,煞是动人。云岫却蓦地一凛,这笑声他在山石花台边曾听过,现下再听只觉有如魔音,当初的那种恐慌和无措再次涌上脑门。
  永安长公主并不露面,隔着一道帘子与他二人说话,“世子这会儿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谢瑜安道:“长公主是长辈,瑜安初来帝都原该要来拜会您,只是前阵子未婚妻卧病在家,瑜安无心他顾,就此耽搁了。今晚宫中设宴得遇长公主,瑜安正好带未婚妻来向您请安。”
  长公主冷笑道:“请安就不必了,今晚本宫心情不好,恐怕安不了了。”她话里有话,连云岫都听出了其中的怒意,不禁一阵后怕。
  谢瑜安不卑不亢,“长公主缘何不快?能否说与瑜安知道,若瑜安力所能及定为殿下出力。”
  长公主道:“世子这是明知故问!有人欺本宫不过一介弱质女流,竟敢烧毁本宫的寝殿,本宫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此等屈辱,简直是欺人太甚!”
  永安长公主避重就轻,故意不提她强行掳走云岫的起因,单只提寝殿被烧的结果,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摆明了要先发制人,颠倒黑白。
  云岫又气又急有心要辩,却被谢瑜安拦了下来,他道:“方才宴饮时无人来报宫中走水一事,想来火势不大,很快就扑灭了,否则定会惊扰到陛下。若是有人故意纵火,动静势必会闹得越大越好,所以瑜安想着这火兴许是宫人不慎打翻了火烛导致,并非有人故意为之。”
  显然谢瑜安这番诡辩和长公主的避重就轻一样都是在胡说八道。
  为的不过是向长公主传递三点讯息,其一,你我都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明人不说暗话,若真如您说的那样到了烧毁寝殿的地步,一早就惊动陛下了,现在我们也不会在这儿面对面地商议,所以您也不必故意夸大事实来唬我们。其二,寝殿走水的事鲜有人知,看得出长公主也不想张扬,巧了,我们也有此意,不如咱们都当无事发生将它就此揭过,岂不皆大欢喜。其三,您并非完全占理,若真的让陛下知道了内情,届时您恐怕会颜面扫地。
  永安长公主是个聪明人,一听就听出了谢瑜安话中的要挟与求和之意,她挑起帘子,风韵犹存的脸上似笑非笑,“好一个世子爷!”说着又看向谢瑜安身旁的云岫。
  金相玉质,满怀冰雪,好一派天真烂漫。
  “本宫许久不曾遇到过像他这样招人疼的孩子了,可惜可惜……”长公主用涂了蔻丹的手指轻抚过朱唇,眼底映着灯笼的光影,明明灭灭,这让云岫想起曾经看过的志怪小说中会吃人的美女蛇,对方现在的眼神就像要立即吃了自己一般。
  云岫目光躲闪,怯怯地缩在谢瑜安身后并不敢和她对视。
  长公主忽又轻笑出声,“世子爷,你可得把人看紧咯,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人丢了还能给你还回来。”说完摔了车帘不再言语。
  马夫甩了记鞭子,车声辚辚中长公主府的一行人逐渐远去。
  云岫捂着扑通乱跳的胸口忧心不已,“怎么办?我看长公主余怒未消,她今晚不好在宫里找我们算账,来日会不会再寻机报复?”
  谢瑜安牵着他的手往自家马车方向走,“长公主是陛下的姐姐,天之骄女,生来尊贵,她吃了个瘪,仅凭我三言两语自然是不会消气的。等过几天我再携礼登门向她赔罪,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
  “你也别太担心,就像吕兄说的,大不了今后咱们避着她些就是了。”
  谢瑜安虽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却效果寥寥,直到云岫回到王府躺在床上仍心事重重,毫无睡意。
  松萝放下帷帐,见他眼睛睁得老大望着床顶出神,便道:“小郎君睡不着?”
  云岫叹了口气,将被褥往上抻了抻,闭眼道:“这就睡了。”
  松萝照顾他多年岂会看不出他心里有事,遂笑道:“这是怎么了?是累着了还是和世子爷闹口角了?”
  云岫蔫蔫地道:“松萝,我没事,我要睡了。”说着翻了个身留给松萝一个后脑勺。
  见他不愿多说,松萝也不勉强,替他掖被角时随口问道:“您穿回来的衣裳可要奴婢拿出去扔了?”那衣服做得不伦不类,小了一大截不说连针脚都是歪的,颜色又老气,松萝不明白自家小郎君明明穿得光鲜亮丽地出门,怎么回来时会穿这么身行头。
  云岫一骨碌坐起身,急道:“不能扔!”
  松萝不解,“您下次还要穿?”
  云岫道:“这是别人借我穿的,我得还回去。”
  松萝暗想,把这么身破衣裳还回去还不如置办一身新的给人家,口上却道:“好,奴婢不扔,明儿洗干净了给您收起来。”
  云岫这才放了心,重又躺了回去。
  松萝带着灯烛走了,屋内立马暗了下来,云岫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仿佛在敲锣打鼓,咿咿呀呀地唱个没完,一会儿是长公主那张与美女蛇如出一辙的脸,一会儿是朱大人嫌弃鄙薄的神情,接着又是那群宗室子弟冷嘲热讽的嘴脸,这些面孔走马灯似的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那双藏在黑夜中冷如冰,淡如烟,又沉寂如深渊的眼睛上。
  云岫搓了搓脸,一头埋进被褥中,心想,果然一开始就该听阿倦的话!如果不进宫参加劳什子宫宴,今晚就不会碰到这么多糟心事!
  想到阿倦,他又不死心地在脑海里呼唤了好几声,可仍旧一片死寂。
  云岫在被窝里将自己扭成一根麻花,暗暗下定决心,这皇宫,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去了!
  可谁知没过几天,这刚立的誓就被破了个一干二净。
  起因是奉天帝下了道圣旨,命奉诏进京的宗室子去重华宫读书,并允许这些宗室子各自挑选两名伴读一同进学。
  这事原本和云岫没多大干系,只是来郡王府传旨的太监临走前特意关照了句,“陛下听闻准世子妃是位男子,岁数还比世子爷小上两岁,正是读书上进的年纪,特意恩准他作为世子爷您的伴读一块儿去重华宫上学。”
  “进宫上学?”云岫初闻此事只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好端端的竟要他跟着一帮王孙公子一道进宫上学?现如今,他听到皇宫这个地方就有些发怵,只想敬而远之,更何况宗室那帮人的恶意实在给他留下了太大的阴影,如果可以选择,云岫只想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谢瑜安却很高兴,脸上容光焕发,喜气洋洋,“这是好事,是陛下另眼看待咱们郡王府才会特意加恩。”
  云岫似懂非懂,有心想问为何皇帝会对郡王府另眼相待,是因为郡王府做了什么事从而入了圣上的法眼么?可他还没来得及问就听高兴坏了的谢瑜安在一旁嘟囔,“圣旨上说每人有两个伴读名额,如今岫岫你占了一个,另一个该给谁我得好好想一想。这次上京倒是有几位属官带了儿子随行……不行!我得去和外祖商议一下!”说罢如一阵旋风刮了出去,竟连句招呼都没和云岫打。
  云岫为此愁了一个下午,连晚膳都没什么胃口,松萝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才勉强扒了两口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