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谢瑜安怒极,“这是长公主让人打的?”
  云岫点头,“我挨了这一下就昏了过去,醒来发现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后来我放了把火逃了出来,长公主的人又来追我,幸亏遇到一个好人襄助,不然……”说着又滚下一串泪来。
  谢瑜安爱怜地摸摸他头发宽慰了几句,又对长公主这种强抢的行径唾弃不已,“长公主未免欺人太甚!”
  原先站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人突然出声提醒道:“世子息怒,还望慎言。”说着警惕地环视周围,确定无人注意这边后又继续劝道:“永安长公主举止放诞不羁,人尽皆知,可圣上向来对她睁只眼闭只眼,久而久之就更加无人敢指摘她了。哎,听说连孙驸马在她面前都只有伏低做小的份,连句重话都不敢说的。长公主在帝都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朝堂内外,她又是陛下唯一的姐妹,还是不要与她结怨为好。”
  谢瑜安攥紧了拳头,因为恼怒额角青筋暴起。
  对方见他肝火难消,拍了拍他肩膀全当安慰,“你有所不知,长公主喜好美男子,在男女之事上颇为……京中有些没什么背景门路的人家就打起了走偏门野路子的主意,家中长得好的子侄但凡能被长公主看上,就能寻机为家族牟利,所以近年来有长公主出席的聚会,总有人会想方设法促成好事。你这位准世子妃长得好又脸生,我想长公主是误把他当成那起子心思不纯的小人了,等待会儿开席与长公主照了面,误会自然就能解开。你如今身份不一般,她再怎么肆意妄为总会有所顾忌,以后你和世子妃注意避着她些就是了。你听愚兄一句劝,切莫与她为敌,她是个睚眦必报、骄纵无忌的主儿,而你根基尚浅,不宜平白树敌。”
  云岫一听长公主在帝都如此权势滔天,心里一慌,也顾不上自己遭受的委屈,急忙拽住谢瑜安的袖子摇了摇,示意他千万别冲动,自己已经没事了,犯不着再和长公主过不去。为了更有说服力一点,他还强行扯出一个笑,只为宽对方的心。
  谢瑜安岂会不知他的好意,为此又心酸又内疚,自己权势不如人,为着自个儿的前途还要未婚妻忍气吞声,实非大丈夫所为,可不忿不平又能怎样呢?当下他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去为云岫讨公道,现实也逼着他不得不低头,“多谢吕兄规劝,愚弟晓得了。”
  云岫听罢不禁松了口气,忽又听谢瑜安对自己道:“岫岫,这位是吕尚尧吕大人,如今在羽林卫当差,今夜正巧他值班。你不见了后,我寻不到你真是急坏了,便想请他帮忙找人。”
  云岫拱手作揖,向吕大人道谢。
  那吕大人笑着也回了一礼,道:“既然人找到了,瞧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世子也尽快去赴宴罢。”
  辞别吕尚尧后,谢瑜安握着云岫的手搓了搓,“刚才吓坏了罢,你的手好凉,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云岫此时已经不再惊慌害怕,他回握住对方的手,用水盈盈的眸子回应谢瑜安,“让你担心了,我不该乱跑的。”
  两人亲亲热热地互相道歉,都想着尽快把那些不愉快的小插曲忘掉。谢瑜安又见他身上穿的与出门时大有不同,忍不住问了一句。
  云岫扯了扯紧箍在手腕上的袖子,将原委说了。
  谢瑜安道:“今晚陛下设宴,宫中来了不少朝臣宗亲,你说的永安长公主的寝居应当是她未出阁前居住的宫室,理应是属于后宫那一带的,如今陛下虽无后妃住在那儿,但闲杂人等也是不会去的。此人能出入宫禁,又能使唤得动小内侍,不是禁军侍卫就是内廷宦官。他不愿透露姓名应当也是顺手为之,不图回报,可我们不能不思报答,全当没有此事。这样罢,改天我请刚才的吕大人帮忙打听,看能否找到那位恩人。”
  云岫很高兴,觉得理当如此,然后两人一同朝千岁殿走去。
  朱大人久不见外孙归来,急得出来寻人,见他二人相携而来,总算放了心,只是仍狠狠剐了云岫一眼,对谢瑜安道:“下次这种场合,还是少带那些不知规矩的人来,今晚帝都中高官显爵的人家来了不少,怎么就他一人跑丢了?哎,我早说了该聘名门贵女为正妻,这男妻终归……”后面的话朱大人没说出口,但那些未尽之言会有多难听,云岫都能想象得到。
  他暗中抓紧谢瑜安的手,咬住嘴唇不说话。
  谢瑜安与他五指相扣,脸上显出稍许不快,但心知此地人多嘴杂,又事关长公主,当下不宜多做解释,便只道:“外祖父,孙儿既已选定了岫岫便不会轻易悔诺,那些话还请您今后不要再说。”
  朱大人也知自己失言了,摆摆手只当就此揭过,接着催促他俩,“好了,快进去罢,马上就要开宴了。”
  谢瑜安对云岫微微一笑,拉着他步入殿中。
  千岁殿内花烛高燃,横金拖玉,珠围翠绕。
  有人发现谢瑜安姗姗来迟,三五结伴地迎了上来,一人高声笑道:“哎呀,郡王世子怎么来得这般晚,咱们还以为你抱病在家无法赴宴,看来是我们多虑了,既然身体无恙,照规矩待会儿可得罚酒。”
  谢瑜安笑着团团作揖,“家奴当差不仔细,临出门前才发现车轴坏了,因此耽搁了时辰,还望诸位见谅。”
  另一人道:“虽事出有因,但终归是你管教不当才纵得府上仆役失职犯错,这酒仍旧该罚。”
  “该罚该罚!这酒该罚!”众人七嘴八舌地起哄,谢瑜安只好再次郑重地赔了不是并答应自罚三杯,众人这才作罢。
  之前最先打趣的人目光落在云岫身上,他唇角微扬,笑意盈然地道:“这位小公子是何许人?瞧着面生得很。”
  谢瑜安笑道:“这是我未过门的世子妃,姓云名岫。”又转身为云岫介绍在场诸人。
  云岫这才得知原来这些人和谢瑜安一样,都是接到皇命进京的宗室子弟,全是天潢贵胄,身份不凡,尤其是方才说话这个,是安王嫡子,名叫谢瑜璿。与封地在青萍府那等小地方的庆顺郡王不同,安王是亲王衔,且封地在富庶的江南,据说家资颇丰,家大业大。
  到了奉天帝这一代,宗室这些王侯贵胄们虽有封地,却无太大实权,不过都是些富贵闲人罢了,但他们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像谢瑜安家里父母早逝,人口凋零,只剩他一个独苗苗,且袭爵的旨意遥遥无期,已现落败之象,自然无法和富贵已极的安王一脉相提并论。
  谢瑜璿道:“原来是准郡王世子妃,我说安弟,先前听人说你要娶男妻,我还当是谣传,没想到竟是真的。”
  又有锦衣侯世子谢瑜清道:“在我们闽地,也有那等商贾老财喜爱南风的,与男子私底下结为契兄弟,但他们是什么人,士农工商,商为末流,那种人做出什么来都是不足为奇的。可瑜安哥你是何等俊秀人物,怎么也好起此道来了?”
  兴临郡王家的公子谢瑜远跟着道:“让男人做世子妃闻所未闻,这次咱们进京是干什么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是将来瑜安兄成事,难道还要效仿南北朝的陈文帝封个男皇后不成?”
  安王世子谢瑜璿听他言语无忌皱起了眉头,“远弟慎言!也不看看这是这么地方,怎敢这般胡言乱语!”他一早就知道谢瑜安今晚带了男妻前来,也是有心要让他当众出丑才会明知故问询问云岫是何人。只是未料到谢瑜远这蠢货竟然口没遮拦,说话难听也就罢了,竟公然提起储位归属一事,虽有口无心,但谁知这千岁殿中有没有帝王耳目,若是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告到陛下跟前,他们这些人一个都落不着好。
  谢瑜远自知失言,慌乱地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又忍不住借题发挥地嘲讽道:“庆顺郡王薨后,瑜安兄府上的生计瞧着有些艰难哪。”
  其他人见谢瑜远瞅着云岫身上那件不合身又丑啦吧唧的衣裳看了半天,反应过来后都哄堂大笑。
  有人道:“这是贵府的针线上人做的还是在哪家成衣铺子买的?哪里找来的丑衣服!瞧瞧这款式这面料,还有这杂乱的针脚……唉哟唉哟,我竟头一次见到有人会穿这样的衣裳来赴宴!”
  “瞧这衣裳小的,别不是新置办的而是捡了他夫君的旧衣穿了罢!”
  嘲笑此起彼伏,谢瑜璿又出言致歉道:“堂弟们年幼,说错了什么,安弟切勿放在心上。若家中有困难,只管和愚兄说,愚兄和几位弟弟都愿意接济一二。”
  他这样一说,处于风口浪尖的云岫和谢瑜安脸上彻底挂不住了,一片青红交织,任谁受了这等奚落都是无法泰然处之的。
  云岫差点把嘴唇咬破,竭力忍住怒意和羞耻才没当场失态,他第一次直面这样刻薄的刁难羞辱,气得浑身战栗,却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能说。
  他和谢瑜安,一个无亲无靠,一个袭爵无望,对方还都是宗室子弟,背后家族显赫,谁都不好得罪,这气就是刀子也得生生往肚子里咽。
  显然谢瑜安也想到了这点,虽面色铁青,怒火中烧,最终还是隐忍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