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见男人久久未开口,他又试探着问:“宰辅,您是不会把我送给崔大人的吧。”
  少年讨巧卖乖,故意把声音放轻放缓,想要讨宰辅的喜欢。
  可谢庭玄听见“崔大人”三个字,薄唇绷得更紧,眸中沉沉地掠过一丝不悦。
  他抬起眼睛,幽深的目光照向面前的少年,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妒意:“那你是要去,还是不要。”
  其实,谢庭玄已经非常克制。如若不是他心存高傲,不愿承认,怕是当场就要掐着林春澹的脸,逼问他是不是去勾引了别的男人。
  前脚一瘸一拐地从别人的马车下来,后脚那人就来谢府里要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他脑中妒意疯涨,绷着唇时只觉喉中酸涩难忍。
  少年微微愣了一秒,努力消化着他话中的意思。
  谢庭玄,是在试探他吗?
  他顾不得膝盖疼痛,跪在地上往前挪了挪,红着眼睛说:“春澹只想跟着大人,只想呆在谢府。”
  两人离得近,谢庭玄无法辨认他是装出来的泪水,只觉得这个卑劣的男妾太过爱哭,哭得让他内心浮躁,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他蹙眉,冷淡开口:“那你为何要招惹他。”
  说罢,挽袖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少年。俊美脸庞被身后天光映得更加冷峻,他说:“林春澹,做错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地板的寒凉从膝盖寸寸上涌,林春澹跪着愣在原地,艰难地消化着男人话中的含义。
  付出代价?谢庭玄会将他送给崔玉响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是因为他用了一些卑劣手段,还是因为他还是个无足轻重的男妾,小宠物而已,主人高兴了或者不高兴,转手送给别人又有什么干系呢。
  “大人。”
  他仍不想放弃,匆忙起身去追赶,却因膝盖处的钝伤,没使上劲,又重新跌回地上。
  “嘶……”
  林春澹强忍着疼痛,捂着膝盖艰难站起。
  再朝外望去时,早已不见男人身影。
  帘幕幽微,烛火映着少年含泪的眼眸,膝盖处疼得钻心,他却死死地咬着唇,没有叫出一声。
  但眼泪终于真的落下来,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自己过于多舛的命运。
  总之,无声地崩溃了。
  怎么可以这样呢?
  他明明用尽了力气,才好不容易逃脱那样悲惨的宿命。
  凭什么呢?
  谢府偌大,林春澹拖着疼痛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走了好久,才回到自己的院落。
  一路走过来,眼泪掉了整整一箩筐。
  前半段自怨自艾,甚至想起了自己那个早死的娘,想她为何将自己生下来。但后半段又很快地痊愈,开始平等地怨恨每一个人。
  林敬廉这个王八蛋,林琚这个王八蛋的儿子。谢庭玄也是个装货,崔玉响更是个绝世老王八。
  檐下会有小鸟归巢,碧蓝天空上会有柳丝如烟,会有花瓣飘落……林春澹擦干泪水,眼圈通红,但浅色眼瞳中满是倔强。
  他是绝对不会认命的,用尽各种手段。
  倒春寒也来得及时,傍晚气温降低,重重乌云压着天空,电闪雷鸣,残存冬日严寒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雨丝夹杂着泥土芬芳斜斜地吹进卧房中,林春澹昏倦倦地躺在床上,直至感受面颊上些许冰凉,才起身关上窗户。
  轰隆隆的雷声过后,是一道闪电落地,照得夜空都亮起来。林春澹穿着单薄的中衣,袖口被风吹得叠起,露出莹白纤细的手腕。
  他望着这场及时雨,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少年很有自知之明,他一没有立场能够说服谢庭玄和他合作,二也没有任何有关对方的权柄在手,利诱不行,威逼也不成。权势去压?他是权利旋涡最底层的鱼虾。
  余下最后一条,唯有色|诱了。想起那个意乱情迷的夜,灯火摇曳,谢宰辅沉沦之时,眼底似乎燃着的那簇火。
  同为男人,他不信那全是药效。
  同为男人,他不信谢庭玄对他完全厌恶。就像他算计谢庭玄,内心想的全是利益,并无感情。可望着男人那张清冷俊美的脸庞,床榻之上,又怎么会一秒都不沉沦,一秒都不动摇。
  谢庭玄,至少对他的身体……
  利用自己用有的,换取一条生路,林春澹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不是君子,除了生死之外,余下的都是小事。
  夜幕完全降临,天浓黑得像是墨倾倒而下。
  少年没有束发,任由鸦色长发垂落,仅着一件薄薄的白色中衣,连伞都没撑,就那么急匆匆地跑入浓深的雨夜中。
  雨势越下越大,似是要伴着春雷将天地焕然一新般。书房内,案头邻窗,谢庭玄素衣广袖,正伏案处理朝中公务,近来多地雨下不止,春汛泛滥,灾民们叫苦连天,朝廷赈灾的银两却不翼而飞。
  忽地,平地落下惊雷一声。狂风骤起,刮得窗外的海棠树摇晃不止,映着模模糊糊的灯影,似乎是吹折了一枝。
  谢庭玄最喜海棠,府中遍处种满了各样的海棠树。而他书房窗外的这株,是他精心选种培育而出的垂丝海棠。
  便推开窗台,见外面春雨乱灌,垂丝海棠花飘零满地,残存枝叶上挂满了水珠,被灯光映衬得格外晶莹。
  而那折了的一枝,晃悠悠地悬在空中。
  他静静地凝视着那花枝,心中颇有几分同情怜惜。先关了窗户隔绝外面风雨,拢袖起身,意欲将那暴雨中凋零的花枝捡回,暂且搁置在花瓶中。
  到处静悄悄的,除了风雨声外,就是他踩在木质地板上轻微的脚步声。因为谢庭玄喜静,平日书房不留任何人伺候,只偶尔席凌路过,帮他归理阅过的公务折子。
  推开房门,卷帘吹起,风雨倒灌进来。男人还未来得及迈步,便被一个湿漉漉的东西扑了个满怀。
  他垂目望去,只见一张不愿见到、却又魂牵梦绕的昳丽脸庞。
  少年浑身被雨水浇湿,连如鸦黑发也是湿漉漉的,眼睫也挂着晶莹水珠。脸上晕着绯红,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好似蒙了层水雾般。
  他穿得单薄,一件中衣沾湿,便近乎透明地贴在身上。玉白色的修长脖颈,单薄的肩头,精致明晰的锁骨,一切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望见。
  林春澹死死抱着他的腰,冰冷的躯体也紧紧地贴着他。喘息微微凌乱,昂首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委屈道:“大人,别不要我。”
  那双唇,明明失了血色,看起来却依旧那么好亲。
  谢庭玄明明皱紧了眉,明明在心里提醒这是个卑劣小人,欲望却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但他勉强能够保持理智,冷声道:“谁准你到这来的。”
  惊雷阵阵,伴随着天边一道闪电落下。怀中少年顿时抖了下,像极了受惊的小动物,害怕地往他怀里躲了躲。
  很快,衣襟被温热的液体浸湿,林春澹带着哭腔,又重复了一遍:“大人,别不要我。”
  是蓄意勾引吗?
  还是真的害怕。
  谢庭玄分不清楚,只是此时此刻,似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不用将他推开的理由。
  风雨扑在两人身上。
  在这样静寂湿润的春夜,海棠摇曳,美人在怀。
  男人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问:“你要如何。”
  第10章
  屋檐雨水点滴聚成珠,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林春澹昂着头,泪水汪汪:“打雷,我怕。”
  少年像只在雨夜迷路的小犬,湿淋淋的,却可怜巴巴的,眼睛清亮,呜咽呜咽地发出声音,似乎是想要引诱着人将他收留。
  可他动作却十分大胆。竟敢将冰凉的身体紧贴着他,攀着他的衣摆,堂而皇之地找到他的袖口,探进去,用湿滑冰冷的指尖拉住他的手。
  林春澹吻他指尖,像个虔诚的信徒,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神采,但却只透出一个信号:
  勾引。
  扯着唇,睫毛微抖,他说:“大人,春澹想和您一起睡。”
  雷声隆隆,在这样寂静的夜,他的声音格外放荡。卑劣、淫|乱、不知羞耻,这些词语似乎又在这个心机深重的少年身上再次具现。
  谢庭玄身体微僵,眸色微沉,心底复杂的欲望如破土而出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
  良久,绷紧薄唇,低沉道:“无耻。”
  可同时,热意席卷,躯体却不受他理智的控制。
  高高在上的宰辅口中说着无耻,身体却过分诚实。
  无耻的究竟是谁呢?少年放荡,可他又好到哪里,明明只是一句话,却让一向冷静的他,几乎无法抵抗。
  脑中哪还有清明可言,那夜的记忆再次浮现,是床榻之上的欢愉,是少年沾泪的眼尾,是他那双柔软的唇。
  两人离得很近,又都是男人,林春澹自然能够感受到。他非但没有退后,反而贴得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