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雨,是挺大。
  可这和裴府有何关系?
  下雨、裴府,裴府、下雨。进喜的脑袋此刻正在经历狂风暴雨。
  下雨要撑伞,进喜心里渐渐有了谱。
  原来殿下是想问沉璧姑娘呢,只是太子身份尊贵,又是这般深沉的性子,哪会明晃晃地问一个姑娘家的事,只能这般旁敲侧击。
  进喜心里透亮了,脸上却依旧是恭敬的模样,琢磨着该怎么回话才能既合太子心意,又不显得自己窥探了太子的心思。他清了清嗓子,准备把薛沉璧的情况细细说来。
  “不过,薛府的那位表小姐…”
  第50章 碾落成泥
  ◎人真死了?◎
  燕云珩挑眉,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语气听不出喜怒:“孤有说让你说这些么?”
  那眼神扫过来,进喜只觉得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顿时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进喜讪讪地闭了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了攥。
  进喜心里暗自嘀咕,自己明明琢磨着殿下是想知道沉璧姑娘的消息,才准备细细说来,怎么反倒不合心意了。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下燕云珩,见对方正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脸上没什么表情,越发猜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思了。
  “那奴才先不说了。”进喜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又说错了话。
  谁知燕云珩又凝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孤最不喜说话说一半的人。”
  进喜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思忖半天,还是开口道:“沉璧姑娘她因忧伤过度,哭昏了过去。”
  燕云珩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眼帘未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进喜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些。
  说完这话,进喜便垂首侍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燕云珩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放下茶杯,起身走向窗边。
  他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愈发青翠的梧桐叶,良久,才对着身后的进喜沉声道:“派人去通知裴将军,可以准备行动了。”
  -
  知道锦岁近日的心情不佳,母亲陆氏这几日总往裴府跑。她瞧着锦岁消瘦了不少,连说话都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这日午后,雨刚停,院角的石榴树挂着晶莹的水珠,空气里浮着潮湿的泥土气。下人通报陆氏来了,锦岁放下手上正在处理的事情。
  她扶着桌沿起身时,脚步微微晃了晃,连忙伸手撑了一下桌面才稳住,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快步穿过回廊前去迎接。
  刚走到垂花门,就见陆氏披着件石青色披风站在那里。看见锦岁走来,陆氏的目光立刻停留在锦岁身上,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母亲来了。”锦岁努力挤出个笑容。
  陆氏叹了口气,声音发颤,伸手抚上锦岁的脸颊,指腹擦过她眼下的乌青,“昨夜是不是又没睡好?”
  “我无妨的母亲。”
  见锦岁逞强,陆氏的心里更加酸涩。
  夫君外放期间发生了这般事情,换作谁心里都不好受。她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倘若不是她那般强硬强行将这桩婚事拍板的话她的女儿兴许就不会这样的辛苦。
  陆氏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手指微微发颤。
  “我也是心疼你,若是实在辛苦就先好好的休息一阵罢…城西新开了家首饰铺子,听说进了些南边来的珠钗,样式新颖得很,你若感兴趣,我便带你去散散心。”
  陆氏拉着锦岁的手,语气里满是恳切,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希望女儿能答应自己的提议。
  锦岁摇摇头,她抬手替母亲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温柔地拂过母亲耳边的碎发,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母亲,女儿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府里的事还没料理完,老夫人的牌位还没正式入宗祠,沉璧的身子也还没好利索,我实在走不开。”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对未来的憧憬,随即又转向陆氏,认真地说道:“我真的没关系的母亲,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一切等夫君回来便好了,他回来,定能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当。”
  见锦岁这般说,陆氏也只能点点头。
  陆氏想着多陪陪她,便留下来用了晚饭。
  陆氏为了转移锦岁的注意力,对锦岁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琐事。说江府后院的牡丹开了,说父亲近日在书房里练的字越发有风骨了,江锦书近来要升官了。那些琐碎的家常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锦岁疲惫的心,让她紧绷了几日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吃到一半,锦岁放下筷子,轻声道:“谢谢母亲。”
  陆氏笑了笑,抬手擦了擦她的嘴角:“跟母亲客气什么。”
  一顿晚饭吃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黑透,廊下的灯笼亮了起来,陆氏才起身准备回府。她又细细叮嘱了锦岁几句,这才坐上马车离去。
  这夜,锦岁睡得极不安稳。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又跌进了纷乱的梦境。梦里她站在临州的堤坝上,浑浊的洪水翻涌着漫过脚踝,水位不断攀升,仿佛要将她淹没。她急得大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要!”锦岁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全是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日光透着窗棂洒了进来。
  锦岁这才惊觉是一场噩梦。
  她唤来在门口守夜的春雨和秋月进来帮她梳洗。
  正梳妆到一半,门外传来薛沉璧的声音。
  听见她的声音后,锦岁心头莫名一跳,那股昨夜盘踞不去的恐慌又冒了上来。她定了定神,命秋月将人迎进来:“让沉璧进来吧,许是有什么急事。”
  薛沉璧快步走进来,面色不佳地看向锦岁:“嫂嫂…你快些去前厅瞧瞧罢,表哥的亲卫从临州回来了,现在在前厅候着呢…”
  “回来了?”锦岁猛地从妆镜前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得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是墨铮么?可有夫君的消息?”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期盼,眼睛紧紧盯着薛沉璧,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薛沉璧咬了咬唇,艰难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看那亲卫的样子…实在是狼狈得很,身上全是泥污,还带着伤,神色也不对劲,嫂嫂还是快去看看吧。”
  锦岁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那股恐慌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来不及细想,转身就往外走,春雨和秋月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快步走到前厅,锦岁瞧见了那个身影,正是墨铮。
  可此刻的墨铮哪里还有往日的利落模样,身上的衣物不少地方都有磨损,沾满了泥浆和不明污渍。
  看到锦岁的脸后,墨铮有些惭愧地垂下了头。
  见到墨铮这个举动,锦岁的心突然凉了半截,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但她仍强迫自己露出一抹微笑。
  “夫君他怎么样了?公务处理的如何?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墨铮“噗通”一声跪在锦岁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少夫人,恕属下无能。”
  锦岁的笑容僵在脸上,呼吸猛地一滞。
  墨铮抬起头,眼眶通红:“属下赶到临州时,堤坝已经溃决了。属下找遍了军营和临时安置点,都没见到少爷的身影。”
  “少爷他、他怕是已经…葬身洪流…属下一连找了好几日,再拖下去,怕误了消息,才……才不得不回来禀报……”
  “不得不回来……”锦岁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墨铮的身影在她眼里变得模糊不清。
  见到锦岁神色异常,薛沉璧立刻上前扶住锦岁,她对着墨铮道:“找表哥的事情不能停,接着找。兴许是找的范围不够大,你再多带几路人马去寻人。”
  薛沉璧此刻已经全然从外祖母离去的悲痛中脱离出来,她垂眸盯着墨铮,声音压得更低:“若是活下来最好…倘若人没了的话…”
  薛沉璧看了一眼锦岁,见嫂嫂的肩膀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尖死死抠着自己的手臂,薛沉璧的心头猛地一沉,语气也变得十分沉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知道了么?”
  墨铮浑身一震,仰头看了眼薛沉璧,又看向锦岁摇摇欲坠的模样,重重叩首:“属下遵命。”
  就在这时,“死要见尸”四个字像一把利刃,狠狠扎进锦岁的心脏。
  她原本还强撑着的那口气瞬间溃散突然,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像海啸般将锦岁吞噬,锦岁猛地捂住胸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呕——”锦岁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眼泪混合着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糊住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