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我会的,祁青棠。”
  “多谢。”
  第136章 旱魃(三)
  ◎“你想和他结盟,对不对?”◎
  了结段凤巡,很快。
  时隔十一年,再一次亲手送走另一个亲人。
  朱砂站在段凤巡逐渐冰冷的尸身面前,一如送走齐郁那日,她痴痴地看着自己的手。
  独站良久,她掀帘而出,朝树上的罗刹挥手。
  “我答应过她,会带她的尸身回长安。”朱砂指着榻上的那具尸身,“二郎,你有法子保她尸身不腐吗?”
  罗刹没办法,跟过来的浮岚却有法子:“静山山中有树名扶桑木,用其枝条裹住尸身,可三月不腐。不过,这树在大公子的金矿内,没有他的令牌,你们进不去的。”
  “我去找他。”
  罗刹着急忙慌便要下山找罗荆,朱砂斟酌片刻,开口叫住他:“二郎,先把她背下山,我去找阿兄谈谈。”
  “行……吧。”
  三人背着段凤巡的尸身,一路入城回到罗荆的宅子。
  去找罗荆的路上,罗刹欲言又止。
  直走到亮光的书房前,他才问出口:“朱砂,你怕他拒绝我吗?”
  朱砂摇摇头:“你若索要,他定会给。可她是我的妹妹,这件事不该由你出面。”
  罗刹:“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何必分你我。”
  朱砂:“傻鬼,我这不是不想你挨骂吗?”
  脚步停滞,罗刹转身看着朱砂,低低叹了一口气:“你想和他结盟,对不对?”
  朱砂伸手环抱他:“是。”
  她的身份,已然暴露,罗荆迟早会知晓这个秘密。
  与其等赤方联合摇摆不定的罗荆造反,不如她先以重利诱罗荆与太一道结盟。
  她在邕州的这几日,竟发现不少鬼族居住在此。
  更令她震惊的是,那些与她擦肩而过的鬼族中,不少竟是曾在他乡犯下重罪之徒。
  譬如:宁峪。
  早在十一年前,太一道捉拿宁峪的海捕文书便已下发至大梁各州府县。
  然而,宁峪居然能在邕州公然现身,肆无忌惮地吃人,甚至如入无人之境般往来于大梁与南诏之间。
  邕州已成鬼族盘踞之地,无数作恶的鬼族在此横行无忌,草菅人命。
  人管鬼,鞭长莫及。
  鬼管鬼,得心应手。
  太一道需要一个势力强大的鬼守住邕州,彻底斩断作乱鬼族遁入南诏的所有去路。
  而罗荆,是她眼下唯一的选择。
  两人推门进去时,罗荆正伏案于堆积如山的账本之后,几乎看不见人影。
  罗刹试着喊了两声:“阿兄,我与朱砂回来了。”
  鼻间鬼炁萦绕,罗荆推开面前的账本,抬头瞧了他一眼:“遇到山巾子了?”
  罗刹趁机告状:“对,他还喷毒箭杀我。”
  罗荆:“你替太一道出手伤他,他今日没取你性命,已是看在阿娘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
  “阿兄,我想借你的令牌一用。”朱砂开口打断兄弟俩的交谈。见罗荆看向她,她抬眼直视对方,“我明日要送妹妹回京安葬,需要一点扶桑木。作为交换,太一道必倾力助你,登顶鬼王之位。”
  “太一道如何助我?”罗荆捏着账本,语带讥诮,“鬼族视太一道如死敌,结盟之事一旦败露,我便成了叛族之鬼,永无宁日。他日纵有鬼王之名,怕是无鬼服我。”
  朱砂:“百鬼中,有三十五支鬼族早已暗中归顺太一道,听天师令的号令。若你答应与我结盟,我会让他们支持你。你放心,这三十五支鬼族忠于太一道数百年,绝不会叛变。”
  罗荆冷笑:“你是谁?他们凭什么听你的话?”
  朱砂从罗刹腰间的槃囊中寻出天师令,递给罗荆:“凭我是太一道第三十三代天师姬拒霜。”
  入世前,罗荆从尽禾口中听到过“天师令”这三个字。
  天师令,是太一道历代天师的令牌。
  凭此令,可号令整个太一道与大梁半数的兵马。
  罗荆拿起天师令,细细端详。
  思忖片刻,他有了决定:“好,我与你结盟。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朱砂:“什么条件?”
  罗荆:“在赤方死之前,我不会出面。”
  “赤方,我来对付,绝不会劳烦阿兄。”朱砂爽快答应,而后语锋忽转,“不过,若赤方死后,跟随赤方的鬼族途径邕州,阿兄需尽全力替我截住他们,如何?”
  “小事一桩。”罗荆从柜中找出令牌,丢给罗刹,“浮岚陪你们跑了一宿,让她好好休息会儿吧。金矿的位置你知道,天亮了自己去。”
  罗刹嘟囔道:“我怎么知道是哪个金矿。”
  他不提金矿还好,一提金矿,罗荆便气得将手边账本全部丢向他:“第二大那个!”
  头回见罗荆这般动怒,朱砂拽走罗刹。
  回房路上,她好奇问道:“阿兄为何有些生气?”
  罗刹:“因为第一大那个,我偷来送给了你。罗大郎没了钥匙,进不去金矿。当日房梁上有一堆钥匙,我随手一拿,便拿了一个最大的,我聪明吧?”
  “二郎真聪明!”
  两人欢欢喜喜回房准备进山事宜。
  等收拾好行囊,离天亮已不足一个时辰,朱砂累得瘫倒在床:“二郎,我想回家了。”
  她从未来过邕州,总觉这里又闷又热。
  她想念长安,想念长安的亲人,想念自己那间破败的棺材铺。
  说起棺材铺,朱砂催促罗刹上床:“你快上来,我给你讲讲棺材铺是怎么来的。”
  罗刹放下手上的金饼,陪她并肩躺在床上。
  朱砂絮絮叨叨开始讲故事:“有一日,我跟姨母吵架。我嫌她为我找的相好不够俊不够知趣,她气得让我自己找。我跑去找舅父诉苦,舅父本就与姨母不对付,便暗戳戳怂恿我下山。”
  她的额头沁满汗珠,罗刹探身取过扇子,轻轻为她摇了起来:“后来呢?”
  “舅父答应送我一间大宅子,我信以为真,当即上山禀告姨母,言‘我要下山,自己养活自己’。”朱砂记起旧事,对姬琮的怒气又翻涌上来,“结果真等我下山了,舅父才坦白,宅子的房契钥匙其实全攥在姨母手里。”
  她信誓旦旦下山,自觉丢脸,便不肯再上山。
  为了活出个人样,她白日帮人查案捉鬼,夜里住在姬琮的空宅中。
  短短三个月,她攒到三百贯。
  可惜,长安居大不易。
  三百贯,连一间小之又小的宅子也买不了。
  一来二去,她盯上了人人嫌晦气的棺材铺。
  “朱记从前死过几个人,既卖不出去也赁不出去。”一想到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朱砂捂嘴偷笑,“我找到牙人,说我是道士不怕鬼,他便答应将棺材铺卖给我,只要两百贯。”
  罗刹讶然:“这么便宜?”
  朱砂的头抵在他的胸口,声音又轻又淡:“纵是凶宅,也不该这么便宜。等我买下棺材铺,才知整个棺材坊都属于太一道。是姨母见我整日奔波赚钱,故意派牙人将朱记棺材铺卖给我。”
  罗刹:“怪不得朱记内有地道。”
  朱砂:“是啊,等我兴冲冲搬进朱记,舅父与南枝提着厚礼出现在房中。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的两位至亲,心头悬着两份沉甸甸的忧虑。
  他们既怕她受苦,怕她过早地扛起风雨;又怕她不受苦,怕她不历风霜便过早枯萎,日后懵懂无知,任人摆布。
  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他们只能笨拙地养育她、教导她。
  他们顺她的心意而活,又小心翼翼为她扫除障碍,为她铺路。
  故事讲到最后,朱砂抱着罗刹大哭:“二郎,我想姨母和舅父了。”
  罗刹:“我们今日折了扶桑木便回家!”
  “好,我们回家。”
  天光大亮,罗荆信步去东厨做早膳。
  不巧,今日的东厨没有他的位置,因为他的亲弟弟在里面忙碌:“你真是难得有孝心。”
  罗刹抬眸,不情不愿道:“总归我们白吃白喝好几日。”
  罗荆:“她人呢?”
  罗刹:“她想家哭了很久,才睡下。”
  一听朱砂在睡,罗荆挑眉笑了笑:“正好,我有一件事问你,而她不能听。”
  罗刹揉面的手一滞,大概猜到罗荆想问何事:“我自己愿意的。”
  每回罗刹惹他生气,罗荆都恨不得劈开他的脑袋,瞧瞧里面装的究竟是脑子?还是一团浆糊?抑或一滩清澈见底的水?
  性命攸关的大事,罗刹竟毫不在意地说出来。
  罗荆气得面红耳赤:“愿意?你知不知道做太一道的傀儡鬼,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我知道。”罗刹不敢高声反驳,只好低着头回话,“上回朱砂赶走我,便是不想我做傀儡鬼。可是阿兄,我相信朱砂,亦相信邪不压正。我太喜欢人间了,我不想人间变成地狱,不想人沦为鬼的食物与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