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他的话尚未说完,突然鲜血四溅。
  弦声中,拔山盖世的项王自刎乌江。
  叫声中,灵州都督朱邪屠的大儿子朱邪尽节身首异处。
  变故发生的一瞬,罗刹只来得及推开朱砂,扑倒离他最近的朱邪孝义。
  再抬头时,朱邪尽节含笑的头颅就在十步外。
  惊叫声四起,宴堂已经完全乱做一团。
  罗刹摊开手,一根染血的琵琶弦,赫然出现在他的掌心……
  有人凄声大喊:“琵琶……琵琶杀人了!”
  另有一人纠正道:“不是琵琶杀人,是魏王冤魂索命!”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
  第60章 琵琶鬼(四)
  ◎“是,魏王死于家父朱邪敬佑之手。”◎
  五十大寿之日,却成了大儿子的忌日。
  朱邪屠抱着朱邪尽节的无头尸身,无助悲恸。
  朱邪孝义瘫坐在地,茫然四顾。
  此间惨剧,朱砂实在不忍多看,索性带着罗刹先一步奔向歌台。
  怀抱霜月雷的乐伎倒在地上,脖子冒血。
  其余乐伎抱着琵琶,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一见人来,几人结结巴巴道:“她突然就死了,不是我们杀的……”
  朱砂蹲下身查看乐伎:“奇怪,她也是死于琵琶弦。”
  罗刹抱起掉落在地的霜月雷:“凶手想杀的,果然是两个人。”
  四弦四柱的霜月雷。
  其上四弦,赫然少了两弦。
  第一次断弦之音,他因朱邪孝义的话,未曾听清。
  万幸第二次,他及时听出断弦余音,扑倒朱邪孝义。
  罗刹正欲掐诀,用法术找找线索,朱邪孝义忽然带着一队兵卒冲上歌台:“我要杀了她们,为阿兄报仇!”
  朱砂赶忙起身阻拦:“她已经死了,而且她不是凶手。”
  “她是畏罪自尽!”跟随朱邪孝义而来的朱邪屠质问道,“在场所有人皆是人证,这个乐伎手中的琵琶,杀了我儿!”
  朱砂退后几步,指着乐伎的尸身:“她的双手指尖与指腹均有硬茧,皆因长年累月弹琵琶所致。一个普通的乐伎,哪来的神力用琵琶弦杀人又自尽?”
  四周无鬼炁,却极像鬼族所为。
  罗刹来回踱步,沉吟片刻后方道:“今日之事,可能是琵琶鬼所为。”
  相比惊愕,人群中率先传来质疑声,来自方絮:“此处并无鬼炁。”
  罗刹曾拜琵琶鬼为师,自然对琵琶鬼一族了如指掌:“琵琶鬼一族是鬼,亦是器物。若是琵琶伤人,怎会有鬼炁?”
  一旁的朱邪孝义似懂非懂,但听罗刹频频提到琵琶,抽刀便想将霜月雷砍成两半。
  罗刹不忍琵琶受损,伸手欲拦朱邪孝义,反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朱砂护短,一脚将朱邪孝义踹倒。
  唰——
  兵卒手中的刀剑抽出,直直指向朱砂。
  歌台之上剑拔弩张,罗刹缓缓起身,挡在朱砂面前:“若真是琵琶鬼所为,他杀人时,确实是这把霜月雷。可惜,他已经跑了。”
  “退下去!”朱邪屠大喝一声,总算制止朱邪孝义余下的动作,“我敢保证,无人出府。”
  北风卷地,雪色苍茫。
  罗刹抬手指向外间的漫天大雪:“你管得了人,管不了风雪!”
  “你是何意?”
  “我说过,琵琶鬼是人,亦是器物。琵琶是器物,被风雪吹出去的物件亦是。”
  朱邪屠与朱邪孝义尚未明白过来,有下人高声惊呼:“都督,大公子遇刺之时,府中上空有一纸鸢在飞。”
  “快追!”
  一声令下,歌台少了大半人。
  朱砂反复查看乐伎的尸身,最终在其发髻间,发现其中的一个木钗,尤为古怪。
  今日赴宴的乐伎与舞伎,全是胡姬。
  她们的头饰,多为华丽的鎏金钗或宝石珠串。
  唯有这个木钗,与乐伎今日的打扮格格不入。
  思及此,朱砂举着木钗,走向那群缩在角落的乐伎:“你们中谁认识她?”
  低头的乐伎中,有一个人颤巍巍举起了手:“我认识她,她是霍离娘。”
  朱砂:“这是她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乐伎:“她的心上人送的。”
  “心上人?”
  “对,一位叫长赢的郎君。”
  “长赢”二字一出。
  罗刹猛地回头,一个箭步冲到乐伎面前:“你重新说,是哪个长赢?”
  “禀郎君,我并未见过此人。但离娘与我提过,长赢之名出自《诗经》,开头我记得是,春为……”
  “春为发生,夏为长赢?”
  “对对对!”
  朱砂发觉不对劲:“你认识这个人?”
  第一次,她在罗刹眼中看到了滔天恨意:“认识,一个欺师灭祖的叛徒。”
  歌台上已查无可查,罗刹一手怀抱霜月雷,一手牵着朱砂离开。
  宴堂四周,站满了兵卒。
  下人在前面引路,将所有宾客带至前院安顿。
  听说朱邪屠带兵出府前,下令不准任何人离开府中半步。
  来往的宾客七嘴八舌,来来回回多是“魏王”二字。
  罗刹长话短说:“此案确实是琵琶鬼所为。但他是帮手,而非真凶。”
  朱砂:“为何?”
  罗刹仔细回忆寿宴上的种种细节:“第一,这个叫长赢的琵琶鬼,是个只图利的小人。他想不出以《十面埋伏》为幌子,既杀人又诛心的毒计。第二,寿宴之时,朱邪屠父子始终同行,长赢却专挑朱邪尽节与朱邪孝义两人同在时行刺。说明幕后真凶要杀的,只有他们。”
  仅凭一个名字便认定凶手?
  朱砂不以为然:“二郎,此长赢,可能非彼长赢。”
  霜月雷闻之有紫檀暗香。
  可今日徒然失了二弦,再不见当年陪伴琵琶第一手段楼玉,以一曲《山鬼》挑战长安教坊司的傲气。
  罗刹停下脚步,从槃囊中取出一截琵琶弦:“这是杀死朱邪尽节的断弦,你可以与霜月雷剩下的两弦对比,瞧瞧区别。”
  朱砂半信半疑接过断弦,借着午后日光,看了又看。
  结果,她除了看出是三根弦,其他一概不知。
  萧律与李悉昙鬼鬼祟祟路过,见朱砂拿着琵琶弦上蹿下跳,踱步走过来:“师姐,你在干什么?”
  朱砂见他到来,一把将断弦塞给他:“师弟,你快来瞧瞧这三根弦有何区别。”
  乐昌公主喜燕乐,对各种乐器了如指掌。
  萧律自小耳濡目染,上手一摸便发现了区别:“这三根弦中,有两根是旧弦,用的是冰蚕丝弦。有一根是新弦,用的丝弦。两者看起来大差不差,但冰蚕丝弦价高难得,号称天方异物。”
  朱砂困惑道:“杀人的是新弦,与此案有何关系?”
  萧律抢先开口解释:“师姐,新弦近日才换。换弦之人小心翼翼,想来对这把琵琶极为爱护。”
  朱砂恍然大悟:“二郎,你的意思是,琵琶鬼是故意用新弦杀人?”
  罗刹摩挲着霜月雷的螺钿纹饰,琴身上的“段楼玉”三字清晰可见。
  “我猜这把霜月雷,其实是杀人的酬劳。”
  “啊?”
  今日,罗刹看到霜月雷时隔百年现世,便深感奇怪。
  霜月雷,价值万金。
  怎会落到灵州一个普通的胡人乐伎手中?
  而且这乐伎明明擅弹琵琶,又怎会看不出手中琵琶并非凡品?
  除非……
  这把霜月雷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
  那个乐伎,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傀儡罢了。
  罗刹:“琵琶鬼一族擅做琵琶,更喜欢世上所有的好琵琶。长赢想必是受某人邀约,以霜月雷为酬,来此杀人。但杀人需断弦,冰蚕丝弦不易得,长赢便在杀人前换了两根弦。”
  朱砂:“我昨日帮李三娘打听过,朱邪尽节与朱邪孝义两兄弟。一个好诗书一个好骑射,为人和善,从未与人结仇。凶手为何专杀他们二人?”
  一旁的李悉昙安静许久,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搭腔:“还能为什么?让朱邪家子嗣断绝呗。”
  见三人白眼连连,李悉昙招手让三人凑近:“论打听小道消息的本领,你们可比不上我。”
  “说正事。”
  “五年前,朱邪屠的父亲无故身亡。如今这父子三人,已是朱邪家最后的血脉。”
  “真的?”
  “真的!”
  不怪朱砂不信李悉昙,实乃太一道上下被她骗过太多次。
  她所谓的秘闻,查证之后,全是胡言乱语。
  不过,见李悉昙此番信誓旦旦。
  朱砂将信将疑,打听起另外一件事:“魏王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李悉昙拍拍胸脯,面上泛起得意:“此事鲜为人知,我花了三百贯才打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