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提起此事,罗刹颇有些苦闷:“阿娘说,妬妇津神一族没我这么没心眼的鬼,不准我跟着她修炼……”
  原来如此,朱砂笑得前仰后俯,差点掉下房顶。
  “那你阿兄呢?”
  “阿娘说他心眼太多,容易败坏妬妇津神一族的名声,也不准他跟着她修炼。”
  “那况魊如今在何处?”
  “好像死了,又好像成仙了。总之,他消失很久很久了……”
  两人絮絮叨叨说至五更。
  谁知,五更的梆子一敲完,安静许久的司家,突然鬼炁弥漫。
  砰——
  院中所有房门大开,众人四散而逃。
  他们身后,无数的头发往外伸,追着逃命几人的步伐。
  罗刹手持金锏,跳下房顶冲到院中,追着头发而去。
  然而,不等他出手。
  那些从房中长出的头发,竟在一瞬间消失。
  四面八方呼喊“救命”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进他的耳朵里。
  最小的司启哭得撕心裂肺,谭瑛孤立无援,高声喊着:“有鬼啊,救命。”
  顾不上等朱砂一起,罗刹急急往哭声方向跑去。
  跑着跑着,他似乎跑进了司家的后院。
  西南角的血字不在,东厨的门窗大开,里面黑乎乎一片。
  他茫然站在院中,身上袭来一阵阵难忍的瘙痒。他低头往下看,一条看不清形状,似蛇非蛇的黑色东西,正沿着他的脚慢慢往上爬……
  挥锏与捏诀已来不及。
  他的手脚,被无形之力牵引,走进那间深不见底的东厨。
  直到走进去,他才知晓,里面的黑并非因为夜色茫茫。
  而是因为头发。
  无尽的头发在此生长、蔓延,直至淹没他。
  此间浓稠的黑,如化不开的墨。
  身后有人抓起他的头发深深嗅闻,无法控制的口水,滴到他的头发上。
  “好香……”
  令人作呕的湿热气息,贴着罗刹的耳廓响起。
  半扎半束的头发被人捋起嗅闻,清晰的吞咽声犹在耳边。
  无法抑制的恶心,反复涌上喉头。
  罗刹试图挣脱,反被更多的头发缠住,更加动弹不得。
  “入了我的发阵,无人能逃出去,鬼也不行。”有人在他耳边陶醉低语,“等我解决她,再来吃你。你的头发,真是千载难逢的美味……”
  人影消失,密不透风的发丝收紧,罗刹渐渐失去知觉。
  朱砂发觉不对时,逃命的司家众人已唉声叹气返回房中。
  司兰生边走边庆幸自己跑得够快,没被那团头发追上。
  谭瑛抱着司启,骂他只顾自己,不顾他们母子。
  一身污泥的水芸,搀扶着同样一身污泥的司吉安。
  两人逃命时未注意脚下,摔进了泥堆。
  朱砂看着面前的几人,着急问道:“二郎呢?”
  几人面面相觑,不停摇头。
  “没瞧见他。”
  “我们只看到他跳下房顶。”
  在司家各处搜寻了几个时辰,仍不见罗刹的人影。
  天,亮了。
  罗刹,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古代志异故事中关于吃头发的描述,其实很像心理压力大导致的异食癖[鸽子]
  第42章 食发鬼(七)
  ◎“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在何处?”◎
  又一日的早膳。
  朱砂的身旁,空无一人。
  水芸端来满满一大盆蒸饼,看着空位置叹气:“昨日罗郎君让我多备些蒸饼,没想到……”
  其余三人见朱砂面无表情,赶忙向水芸递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
  司吉安惴惴不安地开口:“玄机道长,罗郎君应是被鬼抓走了。不若我即刻出门,前去府衙,请邹刺史出面,去太一客舍再找些帮手?”
  朱砂掰开蒸饼,慢条斯理塞进口中咀嚼。
  怪不得罗刹爱吃,水芸的厨艺确实不错,做的蒸饼又香又软。
  桌上的四人相互对视,一时摸不准朱砂的打算。
  司吉安再次启唇:“玄机道长,我与邹刺史共事多年,他不是袖手旁观之……”
  这一番诚恳的言辞尚未说完,朱砂咽下最后一口蒸饼,起身离开:“他福大命大,不会出事。倒是藏在你们几个中的恶鬼,可得小心些。我杀鬼的手段,层出不穷。”
  司兰生在她走后,愤愤不平道:“一个捉鬼不成反被鬼抓走,一个脾气差净找我们麻烦。阿耶,他们到底是不是太一道的弟子?”
  闻言,司吉安一把捂住他的嘴:“依大梁律,‘辱骂太一道者,鞭二十’。”
  谭瑛也在旁呵斥他:“罗郎君为了我们全家的安危,才陷入险境。玄机道长心里不好受,你还多嘴多言。”
  左右两个至亲一骂一吼,司兰生失了底气,低头不言不语。
  沉默片刻,他忽地抬头望向面前的两人:“她方才说,恶鬼在我们几人中……”
  语毕,他率先离椅,站到一边。
  谭瑛看了一眼司兰生,又瞄了一眼司吉安。默默回房,关门上锁。
  司吉安背着手,踱步回房,坐在窗边看书。
  朱砂照旧坐在房顶处,俯视司家所有人。
  昨夜,她追到东厨,那些头发和罗刹全部消失不见。
  当时司家各处鬼炁弥漫,她一时半会无法分辨恶鬼真正的位置。
  等到鬼炁散去,她再去东厨,依旧毫无发现。
  想必这鬼,是用什么法阵困住了罗刹。
  此鬼一招引蛇出洞。
  因为他笃定,罗刹比她更心善,更容易上当。
  同样听见母子俩的哭声,她无动于衷,罗刹却冲动跑去救人。
  哭声自然是幻象幻音,为了就是引罗刹上钩。
  雪花随风乱舞,冰凉的雪花,随风飘进朱砂的眼睛里。
  她一宿未合眼,又在房顶坐了半日。
  始终想不懂,此鬼凭什么笃定罗刹会上当?
  他们自进入司家,一直待在一块。
  只……除了第一日,她嫌房中气味难闻,并未进房。
  对,司万安!
  一想到关键处,朱砂跳下房顶,一脚踹开司万安的房门。
  躺在床上的司万安惊醒,惊恐地看着朝他飞速跑来的人影:“他那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大门破了一个大洞,白日的光影照进来。
  眼睛许久未见过光亮,司万安伸手挡光,露出手背上包扎伤口的白色手帕。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块手帕的四角,绣着四个金元宝。
  司万安察觉到她的眼神,后知后觉摊开手掌:“他临走前,看我手上有伤在流血,便帮我敷药,还送我手帕,为我包扎伤口。我听他说,那瓶药是上好的金疮药……”
  手帕来自罗刹,打结方式却不是。
  罗刹喜金,平日里不管做什么,都喜欢与金元宝沾边。
  譬如,摆盘喜欢摆成金元宝的形状。吃蒸饼时,喜欢先将蒸饼捏成金元宝。
  甚至打结,也要费劲系成金元宝。
  朱砂死死盯着打结处:“这是谁给你系的?”
  司万安老实回话:“是阿兄。他说帮我瞧瞧伤口,便拆开手帕重新系了一遍。”
  司家其余人听见房门倒下的声音,纷纷走出来。
  司兰生站在门边,小心翼翼问道:“玄机道长,二叔是恶鬼吗?”
  朱砂回头,伸手指向站在最后面的男子:“他不是,他才是。”
  门边几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齐齐看向司吉安。
  谭瑛第一个站出来为司吉安喊冤:“玄机道长,不会是阿耶!他与阿娘夫妻情深三十载,怎会狠心杀害阿娘?”
  司兰生低头不语,水芸几次张嘴,欲言又止。
  指向司吉安的手指,移向水芸。
  朱砂走到她身边:“你好似有话想说?”
  谭瑛一把拉过水芸,鼓励道:“水芸,别怕。”
  水芸犹豫片刻,终于吐露一件事:“水芝曾对我说,参军自两年前起,便喜欢偷偷捡娘子的落发……”
  水芝是贾寻芳的贴身丫鬟,曾撞见过七八次司吉安捡头发。
  对于司吉安的捡发行为,她只当是什么夫妻情趣。
  她与水芸提及此事时,一度羡慕贾寻芳与司吉安相濡以沫,夫妻情深:“参军定是怕娘子瞧见落发伤心,才故意捡走地上的落发。”
  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水芸直到眼下才重新想起来。
  司吉安面色涨红,结结巴巴解释:“娘子常在我耳边哀叹红颜易老,我怕她瞧见落发伤心,才捡走丢掉。”
  谭瑛附和道:“的确。阿娘自两年前起,衰老渐快,满头青丝掉了不少。”
  朱砂回头,看向房中的司万安:“你捡来的落发,一般丢到何处烧毁?”
  司万安认真想了想,跳下床,气喘吁吁跑到门边:“阿兄,那些落发呢?你让我给你,说会丢到府衙的火盆烧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