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好朱砂,我错了。”◎
  连续两夜在房顶上蹲守,霜侵肌骨,神思困倦。
  朱砂裹在被中,抱着罗刹,将太子的祖宗十八辈,十分大不敬地全骂了个遍。
  早知这鬼如此难抓,她当日就该死皮赖脸坐进太子的马车,直接打道回府。
  反正太子重金诱她来此,并非为了捉鬼。
  再者,赏金已被她收入囊中,太子定不会催她还钱。
  “烦死了!”
  罗刹耳边听着她骂骂咧咧的念叨,温声劝道:“朱砂,幸好太子请我们来了,要不然这鬼还不知要残害多少人。”
  身*侧的男子一脸正色,开口闭口皆是正义之词。
  这一句句话,逗得朱砂放声大笑:“二郎,比起太一客舍那群养尊处优的废物,你才像太一道的弟子。不如改日我找师父求求情,举荐你做我的小师弟?”
  罗刹翻身过去,打定主意不理她。
  他好心劝慰,她却往他痛处戳,白白惹他想起伤心事。
  若他真进了太一道,那便是他为鱼肉,姬璟为刀俎。
  一旦身份暴露,他想跑都跑不了。
  他兀自生气,一只手却不安分地摸过来。
  从他的腰侧一路摸到胸前,他不自觉地吞咽口水,倒给了那双手放肆的机会。
  眼见衣袍散开,他厉声叫停:“你快睡吧,今夜还要守呢。”
  可那只手,偏偏在他绷紧的胸膛肌理间游移不休。
  尾指沿着肋弓轮廓轻轻刮过,又骤然悬停:“好二郎,你生气了吗?”
  罗刹涨红了脸,咬牙切齿:“没有!”
  “二郎真是冰清玉洁,坐怀不乱呀。”
  一阵阵轻笑声中,罗刹沉沉睡去。
  梦中一再发誓:“若她再这般肆意撩拨,我定要让她尝尝我的厉害,教她知晓逗鬼的下场!”
  朱砂伏在他的怀中,笑累了也笑困了。
  睡前暗暗发誓:“等回长安,我定要再唱一出好戏吓吓太子,以报今日之仇!”
  两人各怀心思,相拥入眠。
  睡醒,已是申时。
  窗户纸上透出三五个交叠攒动的人形剪影。
  朱砂蒙头睡得正香,罗刹被外间断断续续的窸窣私语吵得无法安眠,只得推门而出。
  见他出门,谭瑛抱着司启赶忙起身,不住道歉:“对不住,阿耶走前让我们别扰了你们的安宁,但我们实在害怕,便自作主张搬来此处。”
  罗刹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无妨。外面冷,你们回房吧,我在院子里守着你们。”
  谭瑛含着泪,应了一句“好”,抱着小脸通红的司启,与司兰生快步回房。
  水芸见状,也忙不迭跑去东厨。
  朱砂不知何时会醒,罗刹无事可做,踱步去了司万安的房外,与他隔窗交谈。
  司万安自得了他的承诺,近来已重拾生机。
  如今每日努力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不时还会托司吉安送书本进房。
  即使隔着木板与纸窗,臭味依然冲天。
  但罗刹听司万安乐呵呵说起日后的打算,心里十分为他高兴。
  他们初见时,司万安茫然无措,自责自己害死了贾寻芳。
  他们再见时,司万安斗志昂扬,言语中满是对未来的希望。
  司万安:“我年纪大,科举无望。不过这字倒是写得不错,余生帮书斋抄书度日糊口,也不枉阿兄阿嫂多年的收留之恩。”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字确实不错,司万安费力地从窗缝中递出一张纸。
  纸上是一首诗与一个人的画像。
  罗刹看着纸上的自己,笑着称赞道:“你的画技很好。”
  闻言,房中的司万安笑眯了眼:“等我日后出去,为恩公的娘子画一幅。”
  罗刹:“你的手伤如何了?可还要金疮药?”
  司万安:“已不碍事。恩公的金疮药贵重,无需继续用在我身上。”
  叙旧良久,司万安轻声催促:“恩公,我身上味道大,你快走吧。”
  朱砂仍未睡醒,罗刹收了纸,转念问起另一件事:“今早后院西南角出现八个血字。可是很奇怪,你家所有人都曾出现在东厨,但无一人发现写血字之人。”
  罗刹左思右想,推断食发鬼应是利用障眼法,使其余几人成了他的不在场人证。
  司万安自小博览群书,当下听完罗刹所说,便奔去床边。找出一本书,撕下其中一页,再从窗缝中递出:“这本书中,记载了一个法子。说是血中混进乌贼墨,所写之字,可隔几个时辰逐渐显现。”
  罗刹粗粗扫了一眼,立马捏着纸跑去后院。
  血字仍在,他趴在墙上仔细嗅闻,果然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中混杂着丝丝腥咸味。
  看来食发鬼并非今早写下血字。
  最有可能的时机,是昨日他们回客舍收拾包袱的那半个时辰。
  那半个时辰里,他们不在,司家众人胆战心惊,个个闭门不出。
  食发鬼只要小心些,保管无人发现。
  朱砂打着哈欠路过,见罗刹站在血字前,好奇道:“你盯着这字做什么?”
  罗刹将书中所记的法子,一五一十讲给她听:“那鬼确实馋我的头发。昨日等我们走后,他便吃了头发,留下血字挑衅。”
  朱砂抬头瞄了一眼他的头发,快速下了决断:“最迟明日,最早今夜,他定会现身。”
  这鬼如此急不可耐,昨夜怕是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恨不得冲出去绑了罗刹,吃光他的头发。
  想到关键处,朱砂当即决心加把火,逼食发鬼今夜出手。
  当夜,众人齐聚前厅,安静用膳。
  朱砂将将吃了几口饭菜,便放下筷子,对着主位的司吉安道:“司参军,藏在你家的鬼,狡猾奸诈,还有些道行。我力不从心,决意明日去太一客舍,找几位师兄师姐帮忙。你放心,他们皆是有修为在身的道士,定能抓到恶鬼。
  司吉安拱手道谢:“多谢玄机道长。”
  一旁的司兰生面露不满,脱口而出一句:“那今夜,你们还会守在房顶吗?”
  朱砂莞尔一笑:“自然。”
  司兰生撇了撇嘴,欲言又止。
  谭瑛在桌下猛踢他的脚,总算让他闭嘴。
  众人四散回房,罗刹去房中取披袄与金锏。
  朱砂先一步顺着梯子,爬上房顶。
  夜里风大,罗刹为她披衣时,反复劝道:“朱砂,夜里冷,你回房守着便好。”
  朱砂裹紧披袄,扑到他的怀里取暖:“万一那鬼看出你对我一往情深,捉了我威胁你束手就擒,你当如何?”
  罗刹憋着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那我正好弃了你,逃回夷山。”
  “你敢!”
  腰侧隐隐传来一阵疼痛,罗刹赶紧求饶:“好朱砂,我错了。”
  朱砂心满意足抽回手:“小鬼,算你知趣。”
  片刻的打闹之后,罗刹望向远方的无尽黑暗,一脸肃穆道:“若我被食发鬼抓走,你需立刻跑去太一客舍,不可在此久留。”
  朱砂轻靠在他的肩头,深深吸进一口凉气:“好。若他们不愿救你,那我便去夷山找阿耶阿娘。若你变成秃头鬼,那我便给你买一屋子的义髻。”
  “若我真变成秃头鬼,你不许嫌弃我。”
  “绝不嫌弃,我还指望你帮我捉鬼赚钱呢。”
  长夜漫漫,两人既要目不转睛盯着司宅。又要没话找话,好歹找些事做,不至于昏昏欲睡。
  朱砂:“食发鬼除了吞食头发,还喜欢吃什么?”
  罗刹晃晃手:“他们还吃指甲,不过吃得少。食发鬼一族的先祖,生前因心疾迷上食毛发。结果毛发在腹中结成硬块,痛时如刀割,他受不了腹痛折磨便上吊自尽。死后成了鬼魂,没日没夜在坟地游荡,专吃死人头发。”
  朱砂越听越恶心,急忙岔开话头:“你们的族名,是自己的先祖取的吗?”
  罗刹摇头:“是上回我跟你提过的百鬼之王取的。阿娘说,天地混沌未分时他便存在,百鬼奉其为始祖。”
  “他是什么鬼?”
  “不知,只知他叫况魊。”
  鬼,诞生于太山。
  起初,鬼懵懵懂懂,不知如何修炼,不知如何走出高耸入云的太山。
  后来,况魊选中一百只鬼,为他们取族名,又教会他们各自的修炼之法。
  修炼千年,成了鬼修的百鬼走出太山。
  他们寻山寻河修炼,相约百年一聚。
  “大势鬼去了夷山,妬妇津神选了津河,”故事讲到此处,罗刹狡黠一笑,“你知道妬妇津神吗?他们一族修炼的法子最是特别。”
  朱砂:“有多特别?”
  罗刹凑到朱砂耳边,细细道来:“他们吸食他人爱意修炼。比如阿娘,她常说阿耶爱她至深,她才会越来越美。若阿耶变心,她亦会有所感知。”
  朱砂歪着头打量他:“我听说鬼族中,若鬼修双亲非同族,其子嗣可选其一修炼。阿娘出自妬妇津神,你为何没跟着她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