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朱砂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地上的这四个痕迹分列四方,彼此间距一致。
  确实像是一把方凳,尤其像是庖屋的方凳。
  朱砂:“你是怀疑科举鬼附身他人,打晕崔邡后,将他吊在此处。但此鬼的本意,只是为了教训崔邡,而非杀死他?”
  对视间,罗刹坚定开口:“我相信两位阿叔所说,科举鬼没有害人之心。”
  贡院中所有伤人的怪事,皆非科举鬼所为。
  崔邡之死,定有内情。
  朱砂环顾四下,虽觉罗刹有些感情用事,但仍提议道:“那我们找找消失的方凳?”
  “好。”
  两人沿着湖边来回翻找,还真让罗刹在一处杂草丛生的水沟旁,找到一把方凳。
  一把凳子腿上沾着泥的方凳。
  罗刹揉开泥土,细细闻了闻:“和古槐那边的泥土一个味道。”
  踌躇许久,朱砂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二郎,或许是科举鬼丢的。”
  罗刹轻轻摇头:“若真是科举鬼所为,他无需多此一举,将方凳丢在此处。”
  再者,科举鬼所留之诗,满含对恶人的嘲讽之意。
  魑魅喜人过。
  若真是科举鬼杀了崔邡,他与他口中厌恶的魑魅魍魉之辈,有何不同?
  他又何必特意写下这一句?
  朱砂正欲说话,远处出现皇甫睦与一队官差的身影。
  晃眼间,皇甫睦走来:“寻二位许久了。我已取来墨卷,二位随我去书房比对字迹吧。”
  罗刹指着方凳想说话,被朱砂一把牵走。
  路上,皇甫睦问起两人今日的行踪:“我听夫子说,二位今日又去找了十二位解元?”
  朱砂轻笑道:“是。久不见皇甫侍郎回来,我俩便找他们闲聊几句。此案的赏金多,就算再无事可做,也得找些事做,万不能辜负圣人对我们的器重。你说对不对,皇甫侍郎?”
  皇甫睦心下了然:“是这个道理。”
  书房中,整整三大箱墨卷。
  三人各怀心思,各拉了一把八仙椅,慢慢查看。
  看至子时,方看完一箱。
  皇甫睦出言催促两人回房:“二位是查案的特使,不可太过操劳。不如这样,我明日找几位夫子一起查看。若找到此人,再告知二位?”
  朱砂哈欠连天,依然一脸正色,摆手婉拒:“不可不可。皇甫侍郎为解元宴奔波多日,未得安寝,此等小事,我们怎好劳烦你?二郎,打起精神,好好看。”
  毫无睡意,一直不停忙碌的罗刹没好气道:“知道了。”
  左右二人。
  一个假装在看,实则在假寐。
  一个假装在忙,实则在偷懒。
  只有他,老老实实看了大半箱枯燥乏味的墨卷。
  还要耐着性子听左右二人时不时打官腔,说些各怀鬼胎的场面话。
  子时末,翻翻找找的皇甫睦找出一份墨卷,欣喜喊道:“就是他!”
  罗刹接过一看,浓烈的墨香扑鼻而来。
  为了彻底推给恶鬼,皇甫睦及他背后的一群人,连二十八年前的考卷,竟也能立马仿写一份。
  朱砂看罗刹蹙眉凝神,急迫地凑到他身边:“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找到这个恶鬼了!二郎,你快看看,他是何人?”
  罗刹指指一旁的小字:“是一个叫梅棠的举子。”
  一说梅棠,皇甫睦惊呼:“我认识此人。是一个武州籍的举子,为人自负自傲,时常与人起争执。我与他同一年参加春闱,他落榜后,频频大闹礼部,鸣冤告状,说有人换了他的文章。听闻此人回家时,路过宣州,被劫财的流匪杀害。”
  朱砂恍然大悟:“此鬼,果然如我们所猜啊。”
  对面二人在烛光下,拿着墨卷仔细比对。
  堵在心中的石头落地,皇甫睦如释重负,小心问道:“二位,可是要细查宣州籍解元?我听说,人死后,鬼魂困于死亡之地,直到等来夺身的替死鬼。余子固与方弘信两位解元,一位出自宣州,一位曾途径宣州。我害怕……”
  一张考卷,一个不存在的恶鬼。
  崔家看来是想一石二鸟,再除掉余子固与方弘信。
  朱砂眼珠子一转,挥手打断皇甫睦:“非也非也。皇甫侍郎,你从何处听到这些疑神疑鬼的妄言?鬼魂与人一样,可以四处走动,只是人看不见罢了。这梅棠,生前常去礼部闹事,说不定一死便飘去礼部了。要我说,贡院中的礼部官员,才该好好查查。”
  皇甫睦尴尬地咽下剩下的所有话,苦兮兮道:“明日便是解元宴。若再抓不到恶鬼,圣人怕是会降罪。我的官位已然不保,只怕会连累二位受罚。”
  闻言,朱砂拍桌而起,厉声吼道:“我乃太一道弟子,定不会放任恶鬼作祟!皇甫侍郎,你放心,等到天明,我便开坛做法揪出恶鬼。”
  皇甫睦被她吓得一哆嗦,赶忙起身道谢:“那就劳烦二位了。”
  朱砂信心满满,罗刹直翻白眼。
  回房已是丑时中,罗刹翻出朱砂的一堆假行头:“你打算如何开坛做法?”
  朱砂裹着锦衾,小手娇滴滴一勾:“二郎,床上冷,你快上来。”
  罗刹乖顺地躺到她身边,任由她躲在自己怀中取暖。
  想起皇甫睦的算计,他担忧道:“我们必须揪出一个恶鬼,要不然他们会找各种理由,推给无辜的余子固与方弘信。”
  朱砂昏昏欲睡:“我捉鬼,你放心。”
  罗刹扭头盯着桌上的那堆假行头,叹息一声,搂紧她入睡。
  翌日,日上三竿,皇甫睦已在两人门外徘徊甚久。
  原想冲上前叩门,又怕两人在房中念咒做法事,自己贸然打断,致两人前功尽弃。
  正犹豫时,一身道袍的朱砂推门而出:“皇甫侍郎,走吧,随我去癸巳院捉鬼。”
  皇甫睦看向紧闭的房门,满面疑惑:“另一位特使不去吗?”
  朱砂理理道袍,抽出桃木剑在他面前比划:“二郎会在房中念御鬼诀辅佐我。此口诀乃太一道不传之秘,从不示人,望皇甫侍郎见谅。”
  皇甫睦一脸郑重,跟在朱砂身后,前去癸巳院。
  院中祭坛已按照朱砂所述摆好。
  方一到场,朱砂便点香燃烛。
  等香烛燃到一半,她又掏出符纸,贴在装着驱邪法米的白坛上。
  一切准备就绪,朱砂闭上眼睛,捧着地灵尺默念口诀:“千神万圣,护我真灵。急急如律令!”
  来回默念七遍之后,她缓缓睁眼。
  手中的地灵尺,在她睁眼的一瞬停止晃动,直直指向院中的一个人。
  周遭响起惊愕声与纷杂退后的脚步声,皇甫睦眉心乱跳,后背一身冷汗:“赵远徽?”
  说时迟那时快。
  朱砂抓起驱邪法米,狠狠砸向赵远徽。
  一坛子米丢完,赵远徽疼得哭天喊地,不停求饶:“别打了,疼……”
  朱砂挥起桃木剑,指向地上的赵远徽,又看向不远处愣神的皇甫睦:“皇甫侍郎,恶鬼就藏在此人的身子里!”
  皇甫睦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玄机道长,赵、崔两位解元常常形影不离,他应该不是恶鬼吧?”
  “皇甫侍郎,我懂你。突然间发现身边人是恶鬼,你的心里定不好受,定不愿意接受此等残酷之事。”朱砂语重心长,幽幽叹气,“我受天师教诲,于捉鬼一事上,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见皇甫睦依旧立在原地,朱砂自顾自上前,在赵远徽的额间与胸口等处贴符纸:“皇甫侍郎。事不宜迟,你快派人将此鬼送去太一道处置!”
  愣神片刻的皇甫睦反应过来,侧身冷声吩咐道:“来人,将赵远徽送去太一道。”
  恶鬼已被活捉,皇甫睦含笑走上前,半是道谢半是催促:“多谢二位特使鼎力相助,我今日便上疏圣人,告知此案已了结。二位特使在贡院烦心多日,今日大功告成,可以回家了。”
  朱砂一边收起桃木剑,一边回他:“此案一句两句说不清。皇甫侍郎,事关鬼族,还是让我亲自与圣人说吧。”
  “怎好再劳烦特使一日,还是我来说吧。”
  “往常圣人出宫,天师都要跟随。皇甫侍郎,你别劝我了,我正好一起说,免得跑一趟子午山挨骂。”
  “行吧……”
  临回房前,朱砂再次大声叮嘱:“皇甫侍郎,你记得尽快把恶鬼送走,别让他跑了。”
  “玄机道长放心,我即刻去办。”
  “皇甫侍郎,真是国之栋梁啊。”
  捉完鬼的朱砂心情大好,回房后直接扑倒罗刹,又亲又啃不撒手:“二郎,我方才英姿飒爽,仅用了一张符纸便制服赵远徽,引得一众书生连连鼓掌,说要为我写诗呢。”
  罗刹既要承受她的撩拨,又要克制自己失控的理智。
  等好不容易寻到机会逃脱,面上染上红晕,他义正言辞道:“你好好说话,别老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