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后拿起桃木剑,不分昼夜在院中舞剑画符。
  这样的孙子,才是他真正的乖孙。
  他满意极了。
  朱砂看他沉默以对,大概猜到来龙去脉:“他写‘玄机误我’,是因我曾对他说,只要他说出那句话,你一定会明白他的痛苦,再不逼他回太一道。”
  她随口一说,王循之深信不疑。
  直至得到代县伯的答案,他终于大彻大悟。
  此生除了死,自己永远无法彻底解脱。
  他留书四字,只是想告诉朱砂:他努力抗争过,但他们都错了。
  在家族的荣耀面前,无人在乎他的痛楚与生死。
  他的阿翁自始至终想要的,并非王循之,而是太一道弟子玄墨。
  牙关,气得打颤。
  代县伯依旧不信,固执地吩咐下人:“来人,去将小公子书房中的符纸取来。”
  那些符纸,装了满满一盒子。
  朱砂打开瞧了瞧,缓缓摇头:“这些不是符纸,只是几个字罢了。”
  她认出其中一个字,是“死”。
  王循之在死前没日没夜,反反复复写下“死”字,可无人察觉他的死意。他的阿翁高兴他的变化,派下人送来一盒又一盒的空白符纸。希望他画完符纸之后,便能大彻大悟,重返太一道。
  他一遍遍书写,一次次加深死意,直到死亡之日。
  他坚定地走出家门,用死亡终结一切。
  这,就是王循之死亡的真相。
  他因朱砂的一句话,怀揣希望苟活至今。
  又因代县伯的一句话,希望破灭走向绝望。
  代县伯抱着符纸痛哭,因为他也认出了一张张的“死”字。
  那个“死”字。
  是多年前儿子去世,他手把手教尚小的王循之写过的字。
  多年后,他却先忘却了这个字。
  事情已解释清楚,朱砂喊走罗刹,徒留头发花白的代县伯在前厅悲伤。
  走出很远,尚能听到那一阵阵悲坳的哭声。
  罗刹颇有感触:“代县伯实在太过一根筋。太一道弟子的身份虽然尊贵,难道县伯府的公子就见不得人吗?何必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身份,让孙子受几年的苦,还白白丢了命。”
  这话,委实说到朱砂心坎上了。
  她回头牵起他的手:“所以我最爱二郎,豁达懂事好养活,从不在乎身外之物。”
  对于此等夸赞,罗刹的回应怨气冲天:“也是。谁能像我一样,白给你干半年活,还倒欠你三年的工钱。整日当牛做马、伏低做小,任劳任怨……”
  半年前,他住金宅睡金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如今风餐露宿,还要亲力亲为服侍朱砂这个大懒鬼。
  罗刹说得酸溜溜,朱砂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语气又娇又媚:“好二郎,你是在怪我吗?”
  女子的手伸进他的衣袖,不轻不重地轻挠打圈。
  罗刹顿时心神恍惚,心痒难耐:“没有。我怪我自个没长个三头六臂,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我的二郎,可真是谦虚。”
  那只手已顺着敞开的衣领,摸进他的胸口。
  周围时有下人走动,罗刹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扭头正色道:“代县伯有一句话说得挺对的。你,确实是个妖女。还是个只管生火,不管灭火的妖女。”
  朱砂放声大笑,罗刹生怕代县伯听见,追出来打人。看她笑完,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拉她出府。
  两人拉扯着走到一半,遇到一个和王循之有几分相似的男子。
  朱砂低声为罗刹解惑:“他的阿兄,王微之。”
  三人擦肩而过,满头大汗的王微之看到朱砂。愣神不过片刻,便指着她咿咿呀呀大喊:“你是阿弟喜欢的那个女子,你是玄机,是不是?”
  朱砂面不改色撒谎:“不是,我叫朱砂。”
  眼中闪过疑色,王微之咬着唇细细端详:“不对啊,你和画上的玄机,长得一模一样。阿弟将画挂在床头,一抬头便能看见。”
  “?”
  罗刹决心收回对王循之的可怜。
  枉他还打算明日买些纸钱入府吊唁,结果这厮的行径,竟如此令人作呕。
  他决定了,今夜便入府毁了那幅画。
  思及此,罗刹不等朱砂开口,笑着问道:“这位阿兄,不知此画现在在何处?我真想好好瞧瞧。”
  王微之指了指远处冒出的青烟白雾:“刚烧。”
  “烧得好啊!”
  “……”
  三人交谈间,一个白衣女子扶着腰走来。
  王微之一见来人,顾不得礼数,忙丢下两人去扶女子:“四娘,郎中说你临盆在即,勿要到处走动。”
  女子的肚子高高凸起,煞白的脸上,不见一点血色。说话的声音,更是微声细气:“大郎,我在房中喘不过气,便想出来走走。”
  透过弯腰的王微之,罗刹总算看清几步之隔的女子相貌。
  只是,仅一眼,他便顿觉心惊肉跳。
  因为女子的喉部,有一条淡淡的红痕。
  好似一根红线,死死扼住女子的咽喉,直至临盆之日。
  于临盆的女子来说,这是必死的大凶之兆。
  朱砂察觉到罗刹的异常,低声问道:“怎么了?”
  罗刹悄悄指了指女子:“血饵已现,她被产鬼缠上了,临盆之日即死期。一尸两命,连孩子都保不住……”
  产鬼,由难产而死的女子所化。
  若想转世投胎,产鬼只能通过阻止另一个临盆的女子生产,致她难产而死,以此成为自己的替身。
  而这个被产鬼害死的女子,便是新的产鬼。
  【作者有话说】
  新鬼出现[狗头]
  第25章 产鬼(四)
  ◎“因为:好男不二娶。”◎
  产鬼,只在女子临盆前出现。
  一旦缠上临盆的女子,救无可救。
  除非,产鬼放下生前的执念,回到产鬼一族的修炼之所六甲山。
  朱砂立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决定上前提醒王微之:“她的喉部有一条红痕,怕是被什么邪祟之物缠上了。你快些出府,找个厉害的道士来瞧瞧吧。”
  王微之震惊地瞪大双眼,不住道谢。
  身旁的女子后知后觉地摸着喉咙,半晌才木讷地吐出一句话:“大郎,从前纪家阿姐……”
  她的话还未说完,笃笃的拐杖声传来。
  晃眼间,代县伯出现在四人面前。
  一见女子也在,他面色阴沉,满面不悦:“府中有白事,稍有不慎便会被煞气冲撞。你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竟还只顾自己,不顾腹中孩子。”
  王微之想解释,被女子拉住。
  因代县伯有事找王微之商议,女子只能费力地扶着腰,慢慢走回房。
  看着女子远走的背影,再一想到女子话里有话的慌张神色,朱砂猜测府中已有另一名女子被产鬼所害。
  不过,她深觉自己已言尽于此,不想再管代县伯府的闲事,白惹一顿骂。
  眼见天色已暗,惦记春风楼的宴席,她喊上罗刹便走。
  出府许久,朱砂与罗刹说起王循之:“他呢,是个好人。算是我所有的相好里,数一数二的好人。”
  可惜,他只是好人,不是她满意的人。
  所有的相好?
  数一数二的好人?
  罗刹有些吃味:“我难道不是好人?”
  朱砂垫起脚尖,猛亲了他一大口:“我的二郎,你是世上最好的大俊鬼。”
  “哼,算你有些知趣。”
  远方乌云滚滚,暮色低垂。
  黑夜越来越长,白日越来越短。
  冬,来了。
  朱砂讨厌冬日。
  初遇王循之那日,也是冬日。她去崖边,是为发泄。
  王循之受同门欺负,不敢反抗。
  此生做过的唯一勇敢之事,便是当着所有同门的面,在天尊殿自荐做她的相好。
  一片哄笑与耻笑声中,王循之坚定地伸出手:“玄机,我想与你在一起。”
  朱砂与他在一起仅仅十日,对他的印象只有软弱。
  一个县伯府的公子,软弱到不敢反抗,甚至软弱到不敢告诉几位师父。
  太一道虽尊崇胜者为王,但素来治下严苛。
  只要王循之有勇气说出口,自会有人为他主持公道。
  为这事,朱砂骂过他,劝过他。
  直至最后一次见面,她冷着一张脸告诉他:“你遭遇的所有事,我已悉数告知师父。她托我告诉你,明日去趟天尊殿,她有话与你说。”
  王循之漠然地送她离开,在关门前轻轻说了两个字:“多谢。”
  她给了他短暂的希望,却永远无法为他停留。
  罗刹大概能猜到王循之的心中所想:“起初,他是不敢说。后来,他应是不想说。因为他怕你看不起他,怕你知道他曾那般软弱可欺。”
  朱砂扬起一张脸,眉目如画:“我本来就看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