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朱砂白眼一翻:“你以为我想去?玄墨是师父的得意弟子,适才师父将我大骂一顿,要我必须在三日之内查清他的死因。”
  “怎么他们一个个都是得意弟子,就你像是路边捡来的便宜弟子?”罗刹无语道。转念想起阿娘说姬家人最是小心眼,他大胆猜测,“朱砂,你是不是得罪过姬璟?我瞧着,她很是针对你啊。”
  啪——
  罗刹的背上又挨了一巴掌,来自朱砂:“你不要命了,竟敢直呼天师的名字!”
  “那我怎么称呼她?”
  他一个鬼,难道也得跟凡人一样,尊称姬璟一声姬天师?
  若让其他鬼族知晓他这般胆小如鼠,他日后哪还有脸去太山赴宴。
  他可不想平白落个“胆小鬼”的称呼。
  “随你。反正你想死,不要连累我。”
  “知道了知道了,姬天师。”
  两人收拾好出门,已是巳时初。
  从客舍一路往东,行个十里,便是代县伯府。
  代县伯府,始于数百年前的开国国公王徵。
  世袭经几代,国公府成了县伯府,爵位到了如今的代县伯王卯贞身上。
  代县伯有一子二女。
  儿子与儿媳多年前早逝,只留下两个孙子。
  两个女儿远嫁湖州,从不回来。
  自尽的王循之,是代县伯的次孙。
  他还有一个兄长,名王微之。
  入府后,下人径直带着朱砂与罗刹,去往王循之的书房。
  书房陈设简单,但却诡异至极。
  入目所见,唯一桌一椅。说是书房,连一本书都未放。
  三面墙上,更是贴满了明黄的符纸。
  符纸,笔画潦草难懂。
  罗刹一张张看过去,越看越摇头。
  这王循之,好歹也是太一道排得上号的得意弟子,怎不会画符纸?
  他瞧着这些所谓的符纸,全是乱涂乱画之物。
  桌案之上,用砚台压着一张纸。
  纸上如官服男子所说,仅四字:「玄机误我」
  罗刹偷偷扫了一眼王循之的所谓遗书,气不打一处来,小声与朱砂抱怨:“他生前得不到你,便想死后与你沾上关系。”
  真是烦人的讨厌鬼啊。
  不像他,知趣又懂事。
  怪不得能成为朱砂唯一的郎君。
  朱砂原本听他义愤填膺,不料听着听着,听到几声轻笑声。
  一回头,只见罗刹一脸喜上眉梢的得意样,她顿觉心力交瘁:“你也不怕老匹夫把你杀了,前后脚凑个头七,正好给他的爱孙陪葬。”
  王循之割腕自尽,死在城外的一条野河边。
  官府找了半日,找到一位更夫。
  此人曾在戌时初,看见王循之独自出城。
  据更夫所说:当时的王循之,神采奕奕,好似有什么喜事。
  朱砂环顾一圈房中密密麻麻的符纸,便叫上罗刹离开:“老匹夫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因我而死。”
  “啊?”
  罗刹急了,忙拉住她:“朱砂,这话可不能乱说。”
  朱砂摸摸他的脸:“他因我而死,但他的死与我无关,杀人凶手是代县伯。”
  第24章 产鬼(三)
  ◎“好二郎,你是在怪我吗?”◎
  大梁朝立国之初,有十位开国国公。
  几百年后,只剩四家留有后代,承袭爵位。
  如今的代县伯不得圣心,导致门庭冷落。
  偌大的代县伯府,已是空架子。
  四进的大宅,从王循之的书房走到前厅,着实得费一番功夫。
  朱砂一路走,一路看下人搭灵棚设祭桌。
  罗刹跟在她身后,仍在琢磨她方才之话。
  王循之因朱砂而死,杀人凶手是代县伯。
  可是,王循之明明死于割腕自尽。
  琢磨一路,他没琢磨出个一二三,倒对代县伯府的风水来了兴趣。
  代县伯府坐北向南,门开东南方,是坎宅巽门的大吉之宅。
  坎宅开巽门,青龙入宅。
  木水两相生,儿孙满堂。
  横竖看风水之相,代县伯府也不该是如今这番子孙凋敝,父女相离之境。
  绕了几个回廊,两人总算走到代县伯跟前。
  盛怒的代县伯怒目扫视朱砂,手中的拐杖砸得笃笃作响:“你已亲眼见过遗书。妖言惑众的妖女,老夫可曾污蔑你!”
  朱砂自顾自招呼罗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今日走得急,连口茶水都未多喝。
  眼下见桌上有壶温茶,她赶忙倒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番无礼的行径,惹得代县伯更是捶足顿胸,厉声高呼:“苍天无眼啊!苍天无眼啊!”
  茶水喝了几杯,茶点吃了几块。
  朱砂揉揉肚子,惬意地打了个饱嗝,起身走到代县伯面前站定:“王公,我确实妖言惑众。玄墨去年便想死,我呢,非要多管闲事,劝他好好活下去。早知他活得如此艰辛,我当时就该爽快地递给他一把刀,助他早日解脱。”
  “你!”代县伯双眼赤红,扶着椅子站起来,眼神如冷刀子般吓人,“小郎前途无量!若非你这个妖女朝三暮四,做出与人苟且的龌龊事。他怎会颜面丢尽,被太一道送回,沦为满城笑柄。”
  “你误了他的前程还不够,竟跑来同州惹他想起伤心事,故意害死他。”
  额头上青筋暴起,代县伯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怒喝道:“他为了娶你,被同门耻笑。而你呢?转头便另寻新欢。你说,你为什么要来同州?为什么要害死他?!”
  朱砂摊手:“我受伤了,来同州治伤而已。再者,不管他昨日是否见过我,他依然会在今日寅时自尽。王公,你难道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代县伯跌回椅子上,竭力压制全身的怒火:“今日是他的入门之日。五年前的今日,他被姬天师收为弟子,赐名玄墨。”
  “对。今日是他的入门之日,也是他一生苦难的开始之日。”
  太一道弟子,分两种。
  一种是得姬璟赐名的玄字辈弟子,一种是散落大梁各州,专职捉鬼的弟子。
  凡以“玄”字为名号之人,方为姬璟的亲传弟子。
  其他不入流者,以自身姓名为号。
  玄字辈弟子,少之又少,寥寥百余人。
  其中大多是权贵子弟。
  他们必须在子午山苦修三年,方能姬璟得赐天师符与天师令,成为真正的太一道弟子。
  这三年间,他们没有下人伺候,所有事需亲力亲为。
  这些人在家中呼风唤雨惯了,一朝没人伺候巴结吹捧,便喜欢找一个人欺负。
  很不幸,没落的县伯府公子王循之,成了那个倒霉鬼。
  他入太一道,只因代县伯需要他光耀门楣,需要他复刻前朝国师的仕途之路,从太一道弟子一跃成为国师。
  王循之不喜欢画符,更不喜欢捉鬼,他样样都是最末。
  因此,他成了一些人肆意打骂的对象。
  朱砂第一次遇见他时,他站在崖边,犹豫着想跳下去。
  她旁观半日,看他来来回回站到崖边又退缩,心觉无趣,便上前猛推了他一把。
  自然,在他快到掉下去前,她又伸手拉住他:“你既然不想死,就好好活。”
  她冷漠地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后来,王循之自荐成了她的第十四个相好。
  他执意要娶她为妻,为此不惜与养育他长大的代县伯决裂。
  临去会州前,朱砂找到他,将他臭骂一顿:“你还是软弱不堪。为了逃脱太一道与代县伯府,拉我入局。你该做的,是堂堂正正地站在师父与你的阿翁面前,大声坚定地告诉他们,‘我只想做乐师,不想做太一道的弟子’。”
  王循之爱她,也想娶她为妻。
  但当时的他,更想借她这个名声不堪的师妹逃离太一道。
  朱砂无情地拆穿了他,然后去了会州。
  再回来时,他成了同门口中的笑柄。每日闭门不出,直到被太一道送回代县伯府。
  终究,他还是利用她,成功逃离牢笼。
  朱砂平静地与代县伯对视:“他说了那句话,对不对?”
  代县伯低着头,不言不语
  思绪回到几月前,他不忍孙儿整日躲在房中看书伤心。背着王循之,通过国师鹤鸣真人,找到姬璟求情。
  那时的姬璟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最终拒绝了他。
  他不知真相,回府后将王循之拖到祠堂。
  在先祖的牌位面前,用棍子将王循之狠狠打了一顿。
  打到最后,一向乖顺的王循之对他吼出那句话:“阿翁,我只想做乐师,不想做太一道的弟子。”
  一个低贱的乐师,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他觉得他的乖孙中了邪,又是请道士入府驱邪,又是亲手拿桃木枝鞭打。
  半月之后,王循之果然恢复如初。
  先是当着他的面,烧了一把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