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罗刹松了一口气,笑着问他:“为何说是虚耗鬼?”
  严客打量的眼神挪到朱砂身上:“虚耗鬼一族,最喜偷人财物与欢乐。此鬼,盗取金银修炼,又为了盗取欢乐,残害下人的性命。”
  朱砂听不懂两人之言,只觉严客的眼神太过渗人。
  她不动声色地挪到罗刹身后,用尾指挠他的掌心:“二郎,这里冷,我们回房吧。”
  闻言,罗刹牵走朱砂,提步离开。
  谢家的后院有不少空置的厢房,两人随意找了一间安寝。
  照旧,朱砂睡在床上,罗刹躺在床下。
  天色尚明,枝头春意浓。
  朱砂看着窗外的杏花疏影,巧笑嫣然:“二郎,你能陪我去赏花吗?”
  罗刹点点头,伸出自己的手,任她握住。
  后院多花,桃红柳青梨白,层层飞絮吹满头。
  朱砂一时兴起,开心往罗刹幞头畔簪花:“乱折桃花插满头,原是白袍粉面美少年,黄绶一神仙。”
  院中的芍药开得艳,罗刹顺手折了一支斜插进她的鬓边:“朱砂,这支芍药真衬你。”
  他眉眼弯弯在笑,她粉靥胜春花也在笑。
  对视间,朱砂含羞问道:“君将离去,我心悠悠。二郎,你可知芍药之意?”
  与朱砂相处多日,罗刹唯独没有应这一句。
  他知道芍药之意。
  但他是鬼,他害怕看到她恐惧的眼神。
  那些未宣于口的爱意,只能尽付于今时今日的芍药。
  情有所钟、离别难舍。
  相顾无言的沉默之后,朱砂兴致缺缺:“二郎,回去吧,我累了。”
  临睡前,朱砂再一次开口:“二郎,等到上巳节,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罗刹轻声应好,心生欢喜却又辗转难眠。
  厢房一面轩窗后,是百竿绿竹。
  当夜弯月清辉,竹影晃动。
  透过薄薄的一层窗户纸,悉数映在罗刹双目圆睁的脸上。
  他已假寐躺了两个时辰,原打算等朱砂睡熟,再隐身潜入谢家众人的房中尝血识鬼。
  可今夜的朱砂来回翻身,不时喊他几声。
  她没睡熟,罗刹不好离开。只能闭目养神,努力回想谢家所有人的证词。
  大势鬼与虚耗鬼,皆是喜金银的鬼族。
  不同的是,虚耗鬼不挑居所。
  而大势鬼,没有钱财的地方绝对不去。
  谢宅,在第一次陪朱砂入门,他便细细看过,是大势鬼绝佳的修炼之所。
  譬如他,此刻深吸一口气,金银之气立马充盈鼻间。
  这里虽比不上夷山的金宅子,但若是修为差的大势鬼,在此藏金银修炼。
  仅需十年,也能提升不少修为。
  罗刹敢断定这座宅子里的恶鬼是大势鬼,且只有一个。
  至于为何这位同族,突然冒险吸食凡人阳气?
  罗刹大胆猜测:这半年间,这位同族的修为几欲耗尽。不得不通过吸食阳气,尽快补上修为。
  毕竟,鬼与人不同。
  修为耗尽之日,便是鬼的死期。
  子时中,床榻上的朱砂总算沉沉睡下。
  为防她装睡,罗刹特意跑到床前试探她:“朱砂,你睡着了吗?”
  无人应他。
  罗刹扯下颈间的金坠,放到枕边。
  此金坠,乃是夷山鬼王的信物。
  凡鬼族,见此物如见夷山鬼王。
  宅中四下静悄悄,罗刹默念隐身诀,隐身走进谢言卿的房中。
  谢家三人俱在,谢甫与谢言卿合衣躺在床上,小小的谢淮躺在两人中间。
  他正欲取血,谢淮失声大哭。
  哭声惊醒谢甫与谢言卿,两人慌忙起身去抱他。
  一老一少抱着谢淮在房中来回踱步。
  苦于没有下手的机会,他只好掉头去后院找谢家的下人。
  血尝了不少,但无一人是他的同族。
  累死累活白忙活半宿,罗刹郁闷地回到厢房。
  正准备合衣躺下,却发现床上之人有些古怪。他皱眉上前查看,入目只余一床锦衾,不见朱砂。
  罗刹茫然四顾,懊恼不已。
  他不该多管闲事,不该带朱砂进谢家,更不该离开朱砂。
  他低估了恶鬼的歹毒,也高估自己的实力。
  天际霞光,无边光景。
  汴州的天快亮了,谢家安静得不像话。
  远方隐隐红光,罗刹捏着金坠在房中静坐半宿。
  影随风移,外间的吵闹声渐大,他恍然大悟。
  循着吵闹声走到前院,罗刹才知严客昨夜离奇消失。
  一早,有怕死的下人想逃出去,竟发现谢宅大门不仅紧闭,而且从外面上了锁。
  官差听到下人的求饶声,只冷声丢下一句:“严道长自有打算,你们若敢出去,以谋逆论处。”
  谢甫听闻严客消失,门外上锁,一时又惊又怕。
  眼下,他带着一众下人在前院拍门:“我乃谢刺史堂弟!你们瞎了眼,竟敢拦我!”
  叫喊了许久,一道清冷至极的女声自门外传来:“太一道鹤珍,奉天师之命捉鬼。”
  一听来人自称鹤珍,拍门的所有人停下动作,绝望地瘫坐在地。
  罗刹不知鹤珍是何人,更没空知道。
  他只想找到朱砂……
  谢家两父子,最是有趣。
  明明皆是贪财之人,偏偏院名取得极为清心寡欲。
  比如:立雪斋。
  院名风雅,院中所种花木却俗气,多与金银富贵有关。
  罗刹站在窗外的矮树前哑然失笑。
  他两进谢宅,居然从未注意到,这里种了龙凤木。
  只有用金银之气才能养活的龙凤木,只有大势鬼一族才能种活的龙凤木。
  是他的疏忽,才让朱砂被谢言卿抓走。
  一窗之隔,谢言卿慈爱地抱着谢淮,看着罗刹面露疑惑:“罗君,可是有事?”
  罗刹:“朱砂在哪里?”
  谢言卿:“朱娘子从未来此找过我。”
  男子眼神真挚,不像在撒谎。
  可罗刹突然开始害怕,害怕朱砂已经被面前之人杀死。
  害怕自己就算杀了他,也只能找回一具尸身。
  谢言卿见罗刹执拗地不肯离开,好心宽慰道:“后院花多,朱娘子许是赏花去了吧。”
  罗刹摇摇头,直接穿墙而过,站到谢言卿面前。
  此刻,前院的哭声此起彼伏。
  房中的谢言卿用力抱紧儿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不是人……”
  一个闪身,罗刹一把掐住谢言卿的脖子:“朱砂在哪里?!”
  随着一语落定,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似千斤巨石般,死死压住谢言卿的生机。
  生死就在一瞬。
  谢言卿却不合时宜地笑了笑,神色猖狂得意:“夷山鬼王的儿子,不过如此。”
  罗刹的眸中闪过疑色,手也不自觉用力。
  谢言卿任罗刹掐着,甚至与他对视时,挑衅似地舔舔嘴唇:“她的血肉,可真是美味。特别是那双手,又嫩又白~”
  双眸在一瞬染上绯红之色。
  无数似烟非烟的鬼炁自谢言卿脚下盘旋而上。
  直到将他高高提起,横在半空中。
  在理智彻底失控之前,罗刹近乎哀求般,再一次开口:“她在哪儿?求求你,告诉我。”
  谢言卿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对着窗外大喊。
  “救救我,恶鬼在这里!”
  第13章 大势鬼(六)
  ◎“这姿势虽……好,但我怕伤到你。”◎
  一行人急促的脚步声,传进罗刹的耳朵里。
  他抬头看了一眼得意的谢言卿,一瞬间如梦初醒。
  他上当了……
  他即将成为谢言卿的第二个替死鬼。
  真正的替死鬼。
  在房中的谢言卿落地后,二十余人走进房中。
  为首的女子,一身道袍。
  她的身后,是谢甫与一众官差。
  谢言卿见到谢甫,忙不迭抱上啼哭的谢淮走到他身边,指着罗刹道:“阿耶,他就是恶鬼!”
  罗刹无助地立在角落,努力压制体内乱窜的鬼炁。
  他想辩解,他虽然是鬼,但从未做过恶事。他威胁谢言卿,只是想找回心上人。
  他答应过她,会陪她过一次上巳节。
  那边的谢言卿指着发红的脖颈,凄声哀嚎。
  角落的罗刹茫然若失,懊悔莫及。
  他乱管闲事又冲动行事,不仅搭上朱砂的性命,如今连他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因为,他看见为首的女子已掏出桃木剑。
  太一道杀鬼的利器有两件。
  桃木剑与天师符。
  最绝望的是,那把剑的剑身之上,清楚地刻着两个字:鹤珍。
  他想起来了。
  阿娘曾说,姬璟有两个结下人鬼契的鬼奴。
  她们一曰山君,一曰鹤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