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要不要放烟花?”
  谈箴一愣,困意瞬间飞走,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
  容庭规矩重,烟火这种东西是不能出现的。
  少年翻出一个小纸包,解开防潮的油纸,露出里面两根细细长长的银色金属棒,是最普通的那种仙女棒。
  他拿起一根递到谈箴面前。
  谈箴迟疑了一下,伸出冻得发红的手指接了过来。
  容缄拿出一个老式的金属打火机,“嚓”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凑近谈箴手中的仙女棒顶端。
  滋啦——
  一点明亮的火星骤然迸发,细碎的银花如同喷涌的星泉,从小小的棒头绽放开来。噼啪作响,光芒粲粲,一下驱散了两人周围的黑暗。
  谈箴的眼睛被这近在咫尺的光芒映得亮晶晶的,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切的、带着喜色的笑。
  容缄也点燃了自己那根,他静静地看着手中跳跃的火花,眸色依旧疏淡,但眉梢眼尾似乎也被这点跳动的银光衬得柔和了一点点。
  细碎的光芒落进他的眼中,像是投入了星子的寒夜。
  光芒很快黯淡下去,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只留下两缕极淡的青烟,迅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四下重新陷入寂静。
  容缄将烧尽的金属棒收好。他没有立刻离开,依旧坐在原地,好似方才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谈箴偷偷抬眼看了看身旁沉默的少年。月光下,少年神色冷淡,但方才的点点星芒又似乎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谈箴鼓起勇气,学着大人除夕夜互相祝福的样子,用稚嫩的声音对着身边的少年说:
  “容缄,新年快乐。”
  他没有再喊小叔。
  容缄的身体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谈箴仰起的、带着真诚期盼的脸上。月光落在他沉郁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无声地融化了一角。
  头上传来轻柔的力度,少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声音平静:“谈箴,新年顺意。”
  少年的面容在清冷的寒雾里慢慢隐去,眼前的景象如同褪色的胶片被重新上色、拉近,变得清晰而沉重。
  惨白的灯光取代了廊下昏暧的光线,他不再是那个缩在柱子后的孩子,而是二十岁、刚从限定团解散转职演员的谈箴。
  风尘仆仆,刚从千里之外的外景地赶回,带着一身来不及梳洗的疲惫和仓皇,站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vip病房门口。
  推开门,浓重的药味和将死之人特有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病床上,容老爷子瘦得脱了形,如同一具裹着松弛皮肤的骨架,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得惊人,像两簇即将燃尽的鬼火,牢牢钉在走进来的谈箴身上。
  “阿箴……过来。” 老人的声音嘶哑干涩,像被砂纸摩过一般。
  谈箴的脚步有些滞重。
  他看到了站在床边的容玹,神色哀戚,眼眶通红。柳如慧则立在稍远处,目光沉静,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
  谈箴依言走近床边,老人枯槁似的的手动了动,先是抓住了容玹的手,然后,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扣住了谈箴的手腕。
  谈箴的身体瞬间僵硬,腕间的触感干涩粗糙,带着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让他心底猛地窜起一股寒意和本能的排斥。
  他想挣脱,那枯瘦的手指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他死死箍住。
  第16章 婚约
  “你们两个...” 容老爷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如今,我怕是不行了。”
  容老爷子看着谈箴,看似浑浊的眼睛后,那目光却仿佛能穿透皮囊,带着洞悉一切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欲:“当年,林森把你带到容家那一刻开始...容庭,就是你的家…以后,也会是。”
  “阿玹…会好好待你……这门亲事定了,你也算…终身有靠…你父亲,想必也能安心。”
  他抬手,捻下谈箴发间不知何时沾到的花瓣,“阿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有阿玹护着你,我放心...”
  谈箴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窒息感瞬间贯穿肺腑和咽喉,心脏似是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拒绝的话像烧红的铁块卡在喉咙里,灼痛得他几乎要呕出来。
  他看着老人那双看似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想说“不”,想甩开这令人作呕的桎梏。但老人的话像最坚韧的蛛网,将他所有的挣扎都死死缠住。
  口口声声为他好,为他找到终身牢固的靠山,所有的关切后,却是用利益和恩情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他永远的困在容庭,同长房绑在一起。
  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彻底剥夺选择的愤怒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回眼底,只余下一片死寂的深潭。他垂下眼睫,挤出一个干涩到极点的单音:“……是。”
  这一个字,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容老爷子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满意,紧箍的手终于松开了些许力道。柳如慧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
  容玹则像是终于卸下了心头大石,看向谈箴的眼神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理所当然的占有。
  “我去下洗手间。” 谈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是像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似挣脱了那令人作呕的触碰,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再多待一秒,他怕自己会当场失控。
  走廊里冰冷明亮的灯光刺得谈箴眼睛生疼。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被强行压抑的愤怒、不甘和绝望在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他抬手用力揉着刺痛的眉心,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思绪时———
  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堵坚硬的胸膛。
  谈箴抬头,撞进一双幽深冷淡的眼睛里。
  是容缄。
  他显然是刚赶到,那身挺括的深色大衣还带着室外的寒意。几年未见,他周身的气场愈发沉敛冷峻,如同出鞘的寒刃,锋芒内蕴却更显迫人。
  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锁在谈箴毫无血色的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谈箴垂下眼睫,出于礼貌,疏淡开口:“……小叔。”
  打过招呼,他侧身欲从旁边绕过去。
  “谈箴。”
  容缄声音沉沉地唤他,像一道无形的墙,瞬间拦住了他的去路。
  谈箴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背脊绷得笔直。
  容缄盯着青年透出微薄血色的后颈,“和容玹的婚约,”他停了下,每一个字都像是尖锐的刀,毫不留情地剜开谈箴试图掩盖的狼狈,“你心甘情愿吗?”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可笑,谈箴转过身,唇角上提,扯出一个弧度完美的笑容,黑漆漆的眼瞳里,却落不进一丝光亮。
  “当然。”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轻快的上扬,如同在念一句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容爷爷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这门婚事……”
  他微微扬起下巴,迎视着容缄的目光,眉眼因为那点笑愈发焮艳秾丽,却也愈发虚假,像一张精心绘制却毫无生气的面具。
  “我求之不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给对方任何追问或审视的机会,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走廊尽头走去,脚步快得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梦境在此刻陡然拉近、变慢、聚焦。
  就在谈箴转身离开、视线最后扫过容缄脸庞的那惊鸿一瞥,在多年后的这个梦境里,被无限地放大定格,赋予了他当年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容缄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深色的大衣衬得身形越发挺拔冷肃,走廊惨白的灯光在冷利分明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那双沉静无澜的眼眸,此刻暗流汹涌。洞穿谎言的锐利,极其隐晦愠怒和心疼,还有...再难掩饰的占有欲。
  那眼神太过复杂,像一把磨钝的刀,反复切割着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谈箴倏然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舷窗外,是带着冬日寒意的铅灰色天空,飞机已平稳降落在沪城国际机场。
  傅灿灿看着身旁的谈箴,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清透的苍白,眼睫覆下的影,都透着一触即碎的脆弱感,下意识把声音放得小心翼翼:“谈哥...你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落地后要不直接回云玺休息,下午的通告我看看能不能……”
  “不用。”谈箴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工作照常。”
  说完,他拉高了冲锋衣的领口,戴上墨镜,率先站起身,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傅灿灿看着谈箴大步流星走向舱门的背影,默默把担忧咽了回去。
  ......
  保姆车驶入云玺公馆时,正是日落西沉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