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现代社会的普通人们都还小不懂事, 他们可能不懂这些东西就是泡地官大人用的。
  旧时也管这套流程叫接三。
  沈选拿出来的这四个大花圈,放在民国又叫灵花。以前,民间老百姓的丧葬习俗总少不了四种花卉,传统的四季盆花就是在糊好的纸盆插上花叶并茂的假花,表示祝死者四(死)时安好,沈选家祖传的扎法要更精致点, 他将兰芝,荷花,菊花,梅花以白点光纸和马粪纸为胎, 上绘山水,用阴文写上了宣婴的生前八字排盘,最后架在了家里的棕漆木头房门上。
  大清早往心上人门口摆花圈,沈选此举,乍一看颇为阴间,但如果代入到情人节之后的第二天早上,男友深情款款地给女友家地板摆九百九十九朵蒂芙尼玫瑰花之类的,沈选对大将军的出手阔绰就直白多了。
  “匹”状的情侣浪漫满屋惊喜大花圈,配着沈判官双手插兜观赏的温柔眼神,一切都那么贯彻中国特色封建迷/信思想,而后他趁着男鬼没睡醒就去烧香火饭了。
  他目前已经规划好了,接下来都会陪着宣婴三餐按时吃,在开放式厨房煮上咖啡后,房子里的万元投屏电视也开着,在给他的耳朵播放今天早上的降温天气。
  又过了大概一小时,透过半打开的白色窗帘缝隙,一旁卧室大床上仰面朝天睡着的一个男人好像是醒了。
  晨光熹微,大平层室内弥漫着大溪地草本植物的奢饰香薰精油气味,通过冷白色的魅惑皮肤,极富美感的裸露肌肉和隐约可见的莲花刺青,都可以断定这个长发垂到床下来的“海棠春睡”主人公,就是一百年来借纸还魂的宣婴。
  忽然,某纸人大将军关节处的竹节开始集体嘎嘎怪响。
  从他浆水封唇的嘴部流淌出的叫唤声也吸引了一个赶来的沈判官。可他拿来冥府红袍,卧室地板发出巨响,一个扒光光的纸美男子差点就把脑袋都折断了,而宣婴猛地摔下床,也没来得及遮挡,他腰臀的线条美也落入沈选当场变深的眸子里。
  “ ——看什么看!再看抠了你小子的招子!”
  【“……嗯……嗯嗯……嗯……嗯!!”】
  宣婴抬手挥挥,乌黑黑的眉毛一立,艳丽夺目的眼睛蹦出来情绪前,气的扶墙站不稳的怒气已经开始酝酿。
  只是,谁都知道这个男鬼不是真要杀谁,他是没穿衣服在害臊。
  他全身上下在昨天已经被沈判官里里外外深度探索过了,就连浆糊涂抹他全身时带来的喘气,都被沈选全掌握了在地府工作记录中了。
  沈选和纸扎“婴”默默对视,他看出对方脸上纸不透光才不暴露皮肤红色的……难为情。
  他俩之前是阴阳相隔,差距甚远,现在同站在这间阳间人住的的大房子,气氛有点奇怪。
  沈判官拿着他的寿衣,他说:“领导,我在门口的这些布置,还满意吗?”
  宣婴把空洞的眼睛睁开点,看清楚了花圈,他马上吓得瞪出了瞳孔,然后他也察觉到了了沈选冷淡表情浮现出的调侃笑意。
  你这人怎么……
  你神经病啊!!
  大清早起来发什么骚!送这么大的花圈给鬼,你以为自己在演地府偶像剧?!
  宣婴瘦削妖娆的身上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抱着身材超棒的胳膊,有一种未来这段日子还会被这个人占便宜的心悸气短。
  再觉得后悔,宣婴暂时也有心无力了,好在上来之前的沈判官就是宣大将军的牛马,现在对方也只能先照哞不误。
  所以宣婴也不想多说,他靠自己努力站起来,沈选想扶,走了过来,宣婴却抢走了纸扎衣服,挥开了这只温热的活人双手。
  无法说话,他的三白眼里都是小鬼害怕的凶悍威猛。
  把一张城隍路引夹在血红色的指甲中间,他还眼尾微眯,左右晃晃,恐吓威胁的台词都不用讲出来了。
  【“别贫了,想让我赶紧回地府,别继续赖你的床,那就积极点抓饿鬼。”】
  【“你以为我嘴巴不能讲话就骂不了人?放心好了,我还可以动手。”】
  ……
  人间和冥界的时间走向是不一样的。
  地狱里并未托生的魂灵入了世,也需要露出本性,才能被宣婴发现。
  可当沈选和他刚准备开始调查青鬼时,浙江的山里,有个村庄正漫溢着诡异,在背地里停灵暂厝,商议是否要继续搞驱魔法事。
  宁波市,宁海县,大钟山南村甲81号,当地最有名的四百年古村落。
  蓝天白云下,古色古香的远山淡影和古老祠堂美的像一副油画。
  这里有小城镇风情,也带着历史的沉淀。本地这座明朝传下来的城隍庙,是中国现存最大的城隍庙之一,历经风灾雨灾屹立不倒。
  李家今天早上的大院挤满了乡里乡亲。
  灵堂内外,摆满了各位亲戚送来的花圈,花篮,墙壁和殿柱上挂满了挽幛挽联。
  其中,有许多驱赶邪祟的冲天大幅引人注目。
  主位一排摆着的三张遗像更是少之又少。
  其中有一个老头,是村里的前任村长李兴,第二个照片上的那个年轻男人,是他儿子李回舟。最后一个妇女是李家儿媳妇秦燕。
  三天前村里过立秋,在当地务农的李回舟为了找小舅子借钱进了次城。
  这事,他当天没跟老婆说,原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坐吃山空的人,三年前还因为伙同他人偷盗浙江一带的宋朝墓葬群,被判了刑。
  小舅子摸摸脖子里的足金链子,明白姐夫姐姐出狱后的日子差,虽然不宽裕,也给他拿走了一条香烟。
  李回州回去就把好烟卖了,换了几十张彩票,却一个没中,他怕不好给老婆交代,又拐到山中钓了几条鱼。
  回到家中的李回州和妻子秦燕碰到了,两口子又是三句话不离生活中的鸡皮蒜皮。
  李回州饿得半死,不爱理会这女的,就把从山上拿回来的蕨菜拿出,先简单地择掉毛花,切切腊肉就下热油锅炒了。
  出锅前,他尝过,只觉得入口黏黏糊糊,菜杆是像人体皮肤一样的口感,后段还会有一种苦涩腥腻的肉类奇特感,随手端去给老婆秦燕后,对方也是第一次吃到这种蕨菜,夫妇俩不禁胃口大开,关起门来吃好了饭。
  到了晚间,李回舟的亲爹从邻村打牌归来,推开门就发出一种古怪的嚎啕声音。
  村里人跑来后,看见老头晕在门上门神撕掉的木门槛旁边,屋内两口子的死状还跟旧社会拜堂一样,他们对拜的头部一正一反在看着大门口,两只眼睛死死瞪大,嘴里塞满食物,配着三碗凉透了的饭菜放在木头桌子上,农村闹鬼味道十足的画面乍一看就像是一个丧礼上的金童玉女纸扎。
  ……
  也是自从李回州和秦燕夫遭罹无妄之灾,双双惨死后,父亲李兴的精神夜受到了沉重打击,以至忧郁成疾,医治不效。
  最后,他竟也于本月五号的夜里去世了。
  按南方地区的迷信的说法,凡家有丧事后,百日之内再死人算作重丧。
  李村一家人遭殃,加起来送掉三条命。
  这恐怕会惹来阳宅风水中更大的凶变,老的头七要是回来了,搞不好还要带两个小的下去报道。
  本地老人们对身后大事,是特别重视的,李兴的一百岁老娘决定了,必须招仙家下来,救救家里面的孩子。
  李村长的侄媳妇就去托人从浙江跨省寻到了江苏如皋一个香肠厂,厂子里有个烧饭老太婆叫曾三花,听人说,她年轻时就懂阳戏和扶乩。祖上还是出过冥司在册子的神职人员的。
  中间人说明来意,又拿出五万块钱现金。曾三花当即决定去李家村,她还带了一个女徒弟,三人的车马费也均是事主家包揽了。
  来之后,曾三花准备按规矩做送经忏法事,但听说李回舟和秦燕是吃山里菜才食物中毒死的,七十四岁高龄的曾三花就多问他们了一句话。
  “去哪座山?吃什么?”
  村里人说:“西边那个山,吃的是蕨菜。”
  曾三花掐指一算就知道李家的问题出在哪儿了。只要是进村了的外乡人,都得经过当地的西山,可这个地方的祖宗墓碑都葬在那里,李兴儿子儿媳莫非是挖到坟头蕨了?
  民间有种说法,春菜花都有毒,墓地的蕨菜长的又大又嫩,但是吸埋骨地阴气的,所以又叫“断肠菜”,生人吃了这种菜暴毙,尸首的阴魂也是怨气冲天,都说李村长是想儿子想死的,可现在来看,八成是养尸地的小鬼们还在索命?
  “喊李兴老娘来一下,三口人下棺材进坟的事缓一缓吧。”
  曾三花请来李老娘后,说出自己想把风险化解的事情,她提出给当地做扶乩,问问她身上的神,李家还会不会折损人丁,与此同时,村里从今夜开始要在田地摆祭坛,杀猪宰羊,挡掉丧事上可能带来的冲煞。
  因为祭礼要麻烦亲戚家出人丁,村里有的年轻人恐怕不信这种民间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