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好说好说。”黄先生道。
  黄巧咳了一声,道:“爹,你这病就是从酒上来的,以后不忌口也就罢了,还拉扯上人。”
  黄先生闻言,朝庄绍耀一笑,道:“吃菜吃菜。”
  吃罢饭,庄绍耀和黄先生说了一声,先带着何二去渡头问询来往船只。
  黄先生吃了两日的药,觉得不错,又在庄绍耀的陪同下,拿了十几天的药,又让老大夫新开了方子,备着好些后回去吃。
  恰好明日有一艘贩卖南货的船要回南方,黄先生与庄绍耀一起问了,付了船钱,登上船。
  临行前,黄先生建议两人装作叔侄儿,黄巧与庄绍耀是姐弟。庄绍耀心下明白,答应了。
  天气渐冷,江水瑟瑟,两岸炊烟数行,几枚船行在水面上。
  庄绍耀站在窗前出神,这水路与陆路风景自有不同。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原来是黄巧过来还书。
  庄绍耀为了以防路上无聊,带了两本游记,黄巧见了借了去看。
  “姐姐,快进来。”庄绍耀道。
  黄巧笑着将游记双手奉上,问:“你在屋里忙什么?”
  庄绍耀请黄巧坐下,倒了茶,说:“船晃得人眼晕,起来看外面的景。”
  黄巧道:“我带了一丸治晕船的药,你要是受不住,就饭后和水吃了。”说着,她从腰间接下荷包,递给庄绍耀。
  庄绍耀接过来谢过,问:“叔父还在睡?”
  黄巧点头,又问:“天快黑了,你想吃什么,我吩咐船家去做。”
  庄绍耀道:“什么都好。”黄巧笑了,道:“你也太好养活了。”
  庄绍耀也跟着笑:“这是不挑食。”黄巧转身,偶然瞥见外面红霞满天,江天朦胧,不由得起身近前,赞道:“好美的景色,若是有笔,把这画下来就好了。”
  庄绍耀站在她身边,道:“我学了几笔,只是这里没颜料,等到了金陵,我画下来寄给你。”
  黄巧道:“好是好,只怕你忘了。”
  “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这个。”庄绍耀脱口而出。
  黄巧脸上一红,别过脸,带出几分羞涩来,道:“我走了,等会叫小舍叫你用饭。”
  第48章 成亲
  ◎我对黄姑娘是真心的◎
  庄绍耀接了颜料,画了几副皆不称意。这日终于画出一副秋水远山图,出了门,他才发觉外面飘起了小雨。
  庄绍耀路过黄先生的房前,里面无声,想必他吃过药已睡下了。
  来到黄巧门前,刚要敲门,只听见里面有人吟诗道:“雨来细细复疏疏,纵不能多不肯无。似妒诗人山入眼,千峰故隔一帘珠。”
  庄绍耀听完,内心仿佛被细雨润过,一边敲门,一边道:“姐姐,是我,你好兴致。”
  门开了,露出黄巧略显羞涩的脸,她穿了一件鹅黄绣竹叶梅花袄,鸭蛋青马面裙。
  “快进来,外面水汽大。”黄巧一边请人进来,一边叫小舍:“少爷来了,去倒茶。”小舍放下花样子去了。
  庄绍耀进来,屋子虽小但收拾得温馨,他不敢乱看,将画送给黄巧,羞惭道:“画得时候才知我眼高手低,不成章法,污了你的眼。”
  黄巧展开端详半日,笑说:“你过谦了,画得真好,给我吧。”
  庄绍耀忙道:“姐姐喜欢就拿去。”
  黄巧将画卷起,笑说:“等上了岸,找个巧手的工匠裱上。”庄绍耀见画被黄巧如此郑重对待,后悔当日没有好好学画。
  “姐姐喜欢杨万里的诗?”庄绍耀瞥见窗外的细雨,找话道。
  黄巧说:“我刚才开窗见了细雨,内心感发,想起杨万里的这首小诗。若说喜欢的诗,说出来怕你笑话。”
  二人正说话,只见小舍端茶进来,放下茶又自去了。
  黄巧见庄绍耀看着自己等待回答,只好说了:“我喜欢李太白的《静夜思》,没有汪洋肆意的才气,没有瑰丽奇特的想象,也没有精工华美的辞藻,读着也是平淡的,但就是意味深长。
  我七八岁初到京师,那年中秋爹爹被人叫去吃酒,独留我在家中。我趴在窗口望外面的月,想起了家,乡愁绵绵,不绝如缕,写乡愁不必《蜀道难》的瑰丽,就《静夜思》这样的最好。”
  庄绍耀被黄巧的话勾起乡愁,又怜惜年幼的黄巧,跟着道:“《静夜思》这样的最好。”
  黄巧道:“唐人善绝句的很多,我最喜欢青莲和龙标,浑然天成,造诣极高,尤其是太白,颇得古诗和乐府真味。”
  庄绍耀说:“太白的诗确实好,不过他也有承认不如人的地方。”
  黄巧朝庄绍耀望了一眼,心下会意,两人一起笑了起来,道:“他输了黄鹤楼,却在凤凰台上扳回一局。”
  崔颢说:‘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然而青莲两句就把崔颢的这四句说清楚了,你听‘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多么凝练,为下面腾出多少空间,意境更开阔。”
  庄绍耀望着黄巧,眼露星光,钦佩道:“姐姐真是博学,小子汗颜。”
  黄巧回神才觉多言,不好意思说:“我平日读了几本诗书,就胡乱说起来,让你见笑了。”
  庄绍耀说:“我这个读时文的朽木蠢样,才是让姐姐见笑了。”
  黄巧噗嗤一声笑出来,嗔道:“怪没意思的,你说时文做什么,都是世人坏了心思,怪它作甚。”
  庄绍耀忙起身作揖,告罪道:“姐姐看得透,是我说错了话。”黄巧掩口而笑,庄绍耀亦笑。
  忽然外面有人喊黄巧:“巧儿,给我倒一杯茶来!”正是黄先生醒了喊渴要水。
  庄绍耀如被猫惊了的鸟雀,忙说:“我先去了。”说罢,就如小偷似的跑了,看得黄巧直笑。
  一连十数日,江面行船,终要到了分别时刻。庄绍耀在黄先生门前徘徊,忽然想起什么,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敲门。
  “进来。”黄先生压住咳嗽,艰难道。
  庄绍耀进来瞥见他面色潮红,一边倒茶,一边问:“叔父,怎么这两日咳嗽比之前更厉害了?”
  黄先生接来喝了两口,道:“老毛病,不碍事。我现在只想着早日归家,即便死了,也好过死在外头。”
  一句话说得庄绍耀凄然恻然,他忙道:“黄先生,京师没有好大夫,咱们去南京,何必说这些不详的话?”
  黄先生唉声叹气,精神萎靡。
  庄绍耀继续劝道:“先生不为自己,也为姐姐着想,你若有不虞,她又依靠谁?再者,既不为活的,也要想想姐姐的亲娘,免得她九泉之下还要为女儿牵肠挂肚。”
  黄先生这才稍缓,道:“唉,也罢,只是又要你受累了。”
  “不累不累,先生的身体最重要。”庄绍耀忙不迭道,一想起继续与黄巧同行,心中那点怅惘也去了。
  俗话说,长兄如父,这婚姻大事长兄做主也是一样的。庄绍耀心道。
  又行了几日,几人下了船,庄绍耀早派人通知了府上。不多时,就见庄绍光带着车马来。几人见过礼,黄先生要去客栈,庄绍光是古道热肠之人,执意邀请黄先生小住。
  黄先生拗不过,只好应了,携了黄巧和小舍同庄家一行去了。庄家接风洗尘,设宴摆酒,自不必提。
  回来那日晚上,庄绍耀期期艾艾对庄绍光说:“大哥,我心慕黄家姑娘,非她不娶。”
  庄绍光古板性子,一听这话,气得拿戒尺打人:“我就纳闷了,你也不是热情的性子,为什么对人家黄先生这么殷勤,原来为的是这个!”
  庄绍耀抱头鼠窜,挨了几下子,叫嚷:“我对黄姑娘是真心的!”
  庄绍光气顺了,叫庄绍耀滚,独坐认真思考起这事来。妻子对他说过黄姑娘聪明灵秀又孝顺,黄先生这人做事勤恳老道,是个妙人,细究来倒是好姻缘。
  只是……
  庄绍光苦笑一声,二弟和三弟都娶了绝户女,只怕旁人笑话自家吃绝户。但若遂了流俗之言,又对不起三弟。
  日子需要自己过,选的新妇要他自己说好才是真的好。
  于是,庄绍光想通之后,又说与妻子。苏蕙仙笑说:“我看两人相配得很,就是不知黄先生的意思。”
  庄绍光说:“这个简单,衙门里也有黄先生的旧识,托他问一问便知。”
  苏蕙仙想了想,道:“正是这话。”
  庄绍光没有立即动作,反而冷眼看了几日,这几日把庄绍耀急得如猴一般上蹿下跳,惹得庄绍光心烦,将人赶到马先生处读书。
  庄绍光见黄姑娘寻医问药事事有条理,才找了同僚陈翰林言明此事:“小弟随我读书,年纪也不小了,拙荆见黄姑娘是个孝女,相中了她,还望兄台玉成此事。”
  陈翰林知庄家兄弟品性,又是好事,无有不应的,立刻说:“明日我就去说这事,保管成了,你得早早备下谢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