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苏蕙仙道:“尚可。”庄绍光点头道:“你先使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苏蕙仙于是就指挥起仆妇丫鬟准备宴请事宜,这次招待的对象主要是庄绍光同僚好友为主,其中的热闹忙碌自是不提。
  转眼间众人已来半个月,庄绍耀住进马先生家中听学,苏蕙仙与南京的官眷也都相熟。
  兰香过来请辞,她想趁着庄家诸人对自己印象尚好时离去,将来若再出什么事,说不定还能过来求援。
  不然一直死皮赖脸呆着,等情分耗尽,只怕以后无脸上门。
  兰香人聪明,读书认字刻苦上进,也不忘刺绣,苏蕙仙对她是赞了又赞,连带着庄家诸人也高看她一眼。
  “你是爽快人,既然决定了,我也不虚留你。”苏蕙仙道:“我与你多少算是师徒之谊,若以后有什么难处,过来找我便是。”
  兰香谢道:“夫人大恩,奴婢记在心中。”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有?”苏蕙仙问。
  兰香道:“夫人把我交给官牙就行。奴婢上无父母叔伯,下无兄弟姊妹,这世道只能靠着主家过活。夫人好心替奴婢和官牙说几句好话,便是再好不过了。”
  苏蕙仙笑着点头应下,次日叫来牙婆,将兰香交给她,叮嘱道:“路上我身子不豫,带的丫鬟手忙脚乱六神无主,有人向我推荐了兰香。”
  “她手脚勤快,脑子灵活,我想到的未想到的都替我准备地齐齐全全,本来想留下她。只是家中使女已满,公婆叮嘱要勤俭持家,故而将她托付给你,请你给她找个良善忠厚的人家做活。”
  牙婆上下打量兰香,见她容貌清秀可人,衣着干净整齐,眼睛有神,身段窈窕,瞧着这个难得的伶俐人,又听了苏夫人叮嘱,拍着胸脯道:“我们是官家的牙行,金陵城的老爷太太们都从我们这儿挑人,保管给兰香姑娘找个厚道的人家。”
  苏蕙仙含笑道谢,对兰香道:“此去珍重自身。”
  兰香跪下来给苏蕙仙磕了三个头,郑重道:“夫人保重。”
  兰香挎着包袱,跟着牙婆出了门。包袱装的是苏蕙仙送她的几件衣服、一本《三字经》和一本《千字文》,并两个银镯子,几角碎银。
  她回头看了眼香樟树下的宅子,心中感慨,庄家是好人家,可惜有缘无分。
  一别去后,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报答苏夫人并庄家的恩情。
  苏蕙仙这些日子接到不少人家的帖子,邀她赏花吃宴。
  一日,仆人拿了一张桃花笺过来,上面飘着淡淡的桃花香。
  苏蕙仙接来一看,原来是柳又春得知她来了,要过来探望。
  他乡见故知,苏蕙仙欣喜若狂,立刻回了帖子,请柳又春第二日相见。
  次日一早,苏蕙仙久违地打扮一新,连庄绍光都忍不住道:“你对这个友人倒是好。”
  苏蕙仙坐在梳妆镜前,回头看他,笑道:“我与柳行首性格投契,往日都是书信联系,不成想今日竟然能见面,真是老天保佑。”
  “夫君,你不是去上值,怎么还不走?”苏蕙仙催促道。
  庄绍光道:“时间还早呢。算了,我还是走吧,晚上我和友人吃饭,不必等我。”
  “好。”苏蕙仙的声音清脆,里面掩不住的都是喜悦。庄绍光无奈笑了一下,穿好衣服就离开了。
  他在家中,恐怕妻子和友人都不舒坦,他自己也是闷坐无趣,不如找友人吃饭聊天。
  刚过早饭时间,柳又春就坐着一顶轿子过来,带着三四个仆妇丫鬟。
  四五年未见,柳又春的容貌越发妍丽美艳,周身又萦绕一股书卷气,一动一静皆入画。
  若非柳又春出声,苏蕙仙差点没认出来。两人携手进了屋内,苏蕙仙只觉得蓬荜生辉,如珠玉在侧。
  “你如今出落地连我都不敢认了。”苏蕙仙连连赞叹。
  柳又春摇着折扇,折扇绘着一枝浓艳的桃花,闻言笑道:“夫人亦如当年,容貌未变,娴静文雅。”
  “比不得你,比不得你。”苏蕙仙连声笑道,又问:“你最近怎么样?”
  柳又春笑道:“我能有今日还要多谢夫人的帮助。”苏蕙仙倾耳聆听。
  原来柳家与王家来到江南后,托庇苏蕙仙友人的照顾,扬了她们的才名。
  这歌伎如同名士一样,名声越大越好。一时间文人雅客富商巨贾不断,二人身价倍增,迅速在江南站稳了脚跟。
  苏蕙仙庆幸地点头,道:“这就好,我记得当日去我家的还有位王行首,她如今在哪儿?”
  柳又春笑道:“王微姐姐从良,做了一位富商的妾室。那富商待她甚好,两人一起游山玩水。”
  苏蕙仙又问:“那富商的大妇可善妒?”
  柳又春摇头道:“大妇不在了,王微姐姐现在自在得很,前两日我还收到她的书信,里面附了十多首怀古诗。”
  苏蕙仙道:“这倒是不错,你呢?”
  柳又春腼腆笑了一下,抬眼见屋内只剩下两人,眼睛闪烁着光芒,对苏蕙仙道:“我现搬到西城的望月小楼居住,与……与陈公子一起。”
  苏蕙仙愣了一下,道:“陈公子?”
  柳又春解释起陈公子的身份来历,原来这陈公子正是江南的名士,年纪轻轻,仪表堂堂,才华横溢,家学渊源。
  苏蕙仙眉头微微皱起,道:“这陈公子的家庭……”
  交友与嫁人还是不同的,交友只看品性是否投契,这嫁人就要把双方的家庭考虑进去。
  名士与名妓相合,对于名士而言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但对于一些家庭而言却是污了门楣,辱了清白。
  因而大多数人家都不愿名妓进门,哪怕是没名没分的丫头也不行。
  苏蕙仙听到这陈公子出身大家,只怕柳又春从良做妾是难上加难。
  柳又春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道:“陈公子与我说,他妻子贤惠大度,只是父母不愿意。但这不是大问题,等时间长了,磨一磨就同意了。”
  苏蕙仙张了张嘴,看着她明艳含笑的脸庞,不忍泼冷水,又问:“你认定他了?”
  柳又春羞涩地点点头,道:“王微姐姐性喜山水,跟了个能陪她游山玩水的富商。我偏爱才学之士……陈公子品性温和,对我极好。”
  “我在行院,身如浮萍,心若飘絮,若能进入陈家做妾,侍奉主君主母,就是极好的了。”柳又春道。
  柳又春在行院中,见惯了薄情寡义,人性丑恶,一直想着逃离飘摇不定的环境,渴望进入一个稳定有序的世界。陈公子就进入她的视野。
  从良成为行院女子的期盼,渴求找一个知心人,爱她护她免于受外界风吹雨打和人情险恶。
  苏蕙仙却对柳又春描绘的未来不是很乐观。
  古往今来,色艺双绝的倡家不知有多少,但有几个是好下场的?
  苏蕙仙在心中不住地叹气,这个时候又能说什么呢,柳行首未必不知道前途渺茫。
  “小楼中事务是谁在打理?”苏蕙仙想了想,突然问道。
  柳又春道:“陈公子将嚼用,还有体己都交给我,由我全权打理。”
  说罢,柳又春抬头,眉眼含笑,双手握住苏蕙仙的手,道:“姐姐,我心里明白。这四五年我攒了不下万金,都好好收着,若将来……将来……我也认了,剩下的钱够我度过余生。”
  苏蕙仙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笑道:“是我杞人忧天了。”
  “我现在很快活。我从小跟着乐师唱曲学戏,又要读书习字跳舞,若懈怠了半分就被妈妈打骂。长大了……我现在很快活。”
  柳又春脸上绽放出如烟花般的笑容,道:“苏姐姐,你不用担忧我。”
  苏蕙仙松了一口气,道:“我就怕你晕了头。”
  柳又春笑道:“像庄家相公那样才是好儿郎。我们这些人能接触的只有眼前这些人,再从他们中间挑选最善良最有担当的一个作为良人,就像赌博一样。”
  柳又春又与苏蕙仙说起悄悄话:“我前头看上的是李相公,可是他为人严厉端方不好接近,接连遭挫,因而才转向陈公子。”
  “人的名,树的影。陈公子有个好名声,也是要名的人,将来万一感情不和,我也只是退回行院。但若碰到不讲究的勋贵富商,转卖搜刮钱财,被敲骨榨髓才是真。”
  苏蕙仙听得一愣一愣的,柳又春调皮地眨了下眼睛,笑道:“苏姐姐,可不要小瞧我们。”
  “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新做了几首诗,也把王微姐姐的诗带来了,苏姐姐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苏蕙仙双手接过来,仔细看过,最后叹息道:“王……王妹妹的诗多了几分山川的灵气,你也有进益,独我无半分长进。”
  柳又春笑道:“我现在有了更多的时间读书写诗,陈公子也常教我。”
  “我与夫君都不擅长写诗,你现在的学识超我远矣,该你教我了。”苏蕙仙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