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庄绍耀似乎对这种问题颇为熟悉,一把揽着沈绍祖的肩膀,对大壮道:“哈哈哈,这是我舅家的表弟,外甥肖舅,我们换上一样的衣服就更像了。”
  大壮恍然大悟,对沈绍祖叫道:“小表叔,我是小叔的大外甥大壮。”
  沈绍祖听了,腼腆地应了声:“大壮。”
  一桌小孩见状纷纷介绍起来,热闹不已,直到有人过来上菜,众人才埋头苦吃。
  “烧鸡来了!”庄绍耀眼睛尖利,烧鸡刚放下,立马夹了个鸡腿,放到沈绍祖的碗里催促道:“快吃。”
  等他再为自己夹肉时,只剩下鸡头,他把鸡头夹来啃着吃。
  沈绍祖刚要将鸡腿夹回,庄绍耀就阻止了他,道:“以后还有肥鸭红烧肉酥肉丸子,我就垫垫肚子。”
  果然如庄绍耀所言,上了不少荤菜,但小孩也多,平日都吃不到这好的菜,各个哄抢不已,一轮下去连汤都要蘸馒头吃。
  沈绍祖渐渐放开,也像庄绍耀一样和众人抢着吃。庄绍耀见状,咧嘴笑起来。
  小孩子吃得快,散得快,连最后一道汤都没上,一群人都跑没影了。
  庄绍耀和沈绍祖离开坐席,来到后院庄绍耀的房间。他从包袱里掏出一袋雪糖球给沈绍祖,道:“山楂助消化,你吃几颗,晚上多吃些肉。”
  沈绍祖接过来,打开递给庄绍耀一颗,自己拈了一颗,然后将雪糖球收起来,打量了周围,看到桌案上的书,问:“我书没带,我用你的书先温习着。”
  庄绍耀嘴里嚼着糖球,含糊道:“随便看,大哥写信回来说你的文章比我的有灵气。”
  沈绍祖笑起来:“你多看些前人的诗集散文就好了。”
  庄绍耀无所谓道:“不提这些了。外面乱哄哄的,我先把大字写了。”两兄弟一人看书,一人写字,远离了前院的喧嚣。
  后院女眷吃完饭,有人家远,就要出发了。曹家也是要离开的一员。
  方才用饭时,阿宝觑了桌上的饭菜,想*起路过厨灶时,看见的油垢厨具以及不齐整的帮厨,一时没有下箸处,但又怕诸人说她娇惯,只拿了馒头配着茶水小口吃着。
  沈母见了,热情地为阿宝夹菜。曹母深知女儿挑剔的性子,连忙道歉道:“我这女儿见人少面皮薄,她自己会吃,嫂子你吃你的,不用管她。”
  阿宝低着头,默默将沈母给她夹的菜吃了。曹母这才放心,笑着对沈母道:“她平日吃的和猫似的。嫂子你吃你的啊,来,吃这个……”
  曹母凡反客为主热情地劝起沈母,沈母领了曹母的好意,道了歉,又到其他桌上劝饭。
  饭后,曹员外一家要离开。阿宝找不见自己的幕离,沈母问了一圈,发现幕离被小姑娘们拿去完。
  头戴幕离的小女孩见人过来要,忙还给阿宝。
  阿宝嫌弃幕离给外人戴了,不想要,于是弯腰接过将幕离戴到小女孩的头上,笑道:“好乖巧的妹妹,你既然喜欢幕离,就拿着玩。”
  小女孩的妈妈阿玉见那幕纱是纱罗做的,说什么也不肯要,但阿宝执意要给,曹母又在一旁劝。
  最后幕离还是戴在小女孩的头上,小女孩兴奋地跑去给同伴看,幕纱像春风一样抚着她的脸。
  曹员外一家三口坐马车走了,留下两封银子和六匹布帛。
  客人陆续离开,年轻媳妇和小伙子开始收拾残局。
  妇人将剩菜折到木桶里,碗筷杯碟洗干净,小伙子将桌椅板凳装到车上送回赁铺里。
  客人都去了,唯有庄绍兰一家并沈家舅舅一家还未离开,帮着沈母打扫屋子,收拾东西,不知不觉太阳西落,晚霞洒满天。
  庄绍兰与沈舅母告辞归家,沈母要留过夜,明日再走。但两家都离不了人,沈母只好将稍稍动了的烧鸡红烧肉装好,分别让人带回去吃。
  沈母又对二人道:“这两日忙,等过些日子收拾清楚了,我再过去瞧你们。”
  庄绍兰笑道:“哪有父母看女儿的道理?娘想我了,我就过来。”
  沈母笑骂她一句,道:“就长了一张嘴。”
  说罢,她又看向弟妹沈舅母,对她道:“你后日得闲吗?我想过去与爹烧纸上坟报喜。”
  沈舅母笑道:“我那日候着大姐过来。”沈母见天色将暮,没有再说,送走两家。
  沈母的娘家是镇上开粮铺的,家境富裕,弟弟曾与庄进同窗读书。
  庄进屡次科考,直到快四十岁才中了秀才,沈家舅舅考过几次知道才能不在此,就放弃科考接手家中的生意。
  如今在镇上住着三进的大院,雇了两个使唤的丫头、一个浆洗婆子,一个厨子、一个车夫,粮铺里还有几个伙计。
  沈舅舅与车夫坐在外面,沈舅母、沈绍祖并叶素云三人坐在车厢里。
  沈绍祖从怀中取出雪糖球递给沈舅母,道:“阿娘吃这个。”
  沈舅母接过来,递给叶素云,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沈绍祖回道:“表哥与我的。”
  叶素云拈了一颗,递到沈舅母的嘴边,道:“我说看不见表弟,原来是庄表弟将你带走了。大姑姑家今日人多,姑妈还担忧你来着。”
  沈绍祖笑道:“我和表兄一起看书温习。”
  沈舅母笑听小儿女说话,下意识咬破糖衣,吃到山楂果肉,顿时酸得摇头道:“太酸了,也就你们小孩子爱吃。”
  沈绍祖笑起来,叶素云吃了一颗,觉得酸甜可口。她将油纸包重新包好还给沈绍祖。沈绍祖不要,让叶素云收好。
  暮色降临,庄家才将外面的东西收拾好,里面却还是乱遭着呢。
  沈母与潘妈抬着折下的剩菜剩饭,往亲近的人家送。
  村里的人都不宽裕,一年到头,也就过年几天吃些荤腥,这些饭菜虽是剩的,但油水不少,口味也不差。大家不仅不嫌弃,反而等着这碗剩菜做饭呢。
  回到家中,已是黑透,沈母正急匆匆地去烧饭,忽然厨房亮着光,进去一看原来是庄绍耀在烧火,灶上做饭的是阿玉。
  沈母感激道:“阿玉,原来是你,这一日把人忙晕了,幸亏你来帮忙。”
  阿玉笑道:“我吃了饭过来看要不要帮忙,发现阿耀正要烧火做饭。我说阿耀年纪又小又是读书人,哪里会做饭,就过来帮衬一把。”
  “菜是今日剩下的热了一热,我用今中午剩下的材料煮了一锅素丸子杂菜汤。”
  沈母千恩万谢,阿玉见饭做好了,就告辞。沈母苦留不得,包了几块糕点硬让与她带回去。
  阿玉离开,沈母将饭菜盛好,问庄绍耀道:“去叫你爹和你二哥出来吃饭。”
  庄绍耀应了一声,沈母与鲁妈将饭菜端上桌。鲁妈回到灶上吃,庄家一家四口吃饭。
  吃了饭,庄绍耀与庄绍宗一起回到住处休息。
  天光暗下,满天繁星,万籁俱静。庄绍宗想起三弟误买的《牡丹亭》来,因说道:“趁着天黑,你把《牡丹亭》给我。”
  庄绍耀听了,连忙回屋,拿了书出来,庄绍宗伸手要接,庄绍耀却将书揣在怀中,笑道:“二哥,这是我给你的贺礼,你得要感谢我。”
  庄绍宗一听,双手一撂,做势抬脚要走:“你弄错了吧。这是我在帮你,不听你说一声谢谢也就罢了,还要我感谢你?”
  “罢了,丢人的不是我,挨打的不是我,那我走了。”
  庄绍耀连忙伸手拉住庄绍宗的衣袖,忙不迭地将书塞到二哥的怀中,讪道:“哈哈,给你,二哥。”
  庄绍宗将书揣在怀里,哼了一声,回到自己房里。
  庄绍耀冲二哥的背影一阵张牙舞爪,才蔫蔫回到屋里睡觉。破了财,还要对人说感谢,真让人郁闷。
  《牡丹亭》这样的杂书一向被庄家视为洪水猛兽,庄绍宗从未入手,往日都是听同窗讲述,今晚难免好奇。
  他的手仿佛被宝蓝色的书皮烫了下,心中惴惴,那杜丽娘是如何的才情美貌才让柳梦梅不管不顾一路寻行。
  庄绍宗的眼前蓦地浮现了那位叫阿宝的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突然狠狠地晃晃脑袋,怎么唐突人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庄绍宗将书压在经书之下,但又拿起来,如此多次。
  烛光跳动,与心跳声连成一片。随意翻翻,又有什么干系呢?
  庄绍宗说服自己,将书拿出,心跳如鼓地翻开。
  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1
  这一句话撞入庄绍宗的脑子,他情不自禁地看下去。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庄绍宗猛地惊醒过来,忙将书本合上,心脏乱跳。
  他这才发觉蜡烛将要燃尽,烛泪顺着烛台一直流到案上,。
  “宗儿,宗儿!”门外是母亲的声音。
  “娘!你怎么来了?”庄绍宗起身,将经书掩盖在《牡丹亭》上,却听外面道:“不用开门,我睡前过来看看,发现你还在读书。早些睡吧,明日要早起去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