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傍晚六点,首尔开始下雨,连天接地的秋季急雨,像有人在楼顶打翻了水桶,街道上的伞五颜六色,一眨眼就模糊了人影。
  谢安琪下班晚了一点,刚走出kcl公司大门就被雨堵住了去路。她撑着手机导航走到最近的地铁站,正好站在天桥口的雨棚下时,身边多了一只伞。
  是郑禹胜,郑禹胜没说话,只是把伞往她这边偏了偏,她下意识往他那边靠了靠,两人肩膀碰在一起,隔着雨声,他低声说:“我知道你今天要加班。”
  “所以你来接我?”
  “对。”
  “你就不怕被拍?”
  “我戴帽子了。”
  “帽子能挡脸?”
  “你不也一样站出来了吗?”
  她噎了一下,扭头去看他,只看见帽檐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谢安琪忽然就不说话了。两人就那样共撑一把伞,慢慢走进人群,像在所有现实光景里完成了一场早就约好的相遇。
  他们回到大平层的时候,雨还没停,外面城市灯火通明,屋里却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她脱了外套,擦头发,他坐在地毯上摆拼图,说是剧本里要用的画面,谢安琪靠过去坐下,一起拼了两块。
  忽然郑禹胜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要怎么找你?”谢安琪怔了一下。
  “你是说哪种不在?”
  “就是像你说的,你不确定是不是会一直留在这里。”
  “你真的会找我?”
  郑禹胜没回答,谢安琪看他一眼,发现他手指在一块拼图上反复摩挲,却没插进画面里。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可能……不属于这里?”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问,但我觉得回答是……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你还敢喜欢我?”
  “我不敢不喜欢你。”
  他这句说完后,就没再开口,但谢安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两人没进卧室,而是就着那盏地灯坐在地板上喝姜茶。谢安琪靠在他肩膀上,心跳很快,却没有动。他低头看着她,手指慢慢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拂,停在她耳后。
  “你冷吗?”
  “还好。”
  “我去给你拿毛毯。”
  “你别走。”
  郑禹胜顿了顿,重新坐回她身边,这次谢安琪主动往他怀里挪了点,把脸埋在他胸前。
  “你不问我为什么忽然想留下来了吗?”
  “我不敢问。”
  “那你想不想知道答案?”
  郑禹胜没出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谢安琪抬头看着他,眼神像夜色一样沉。
  “因为我已经不想走了。”
  “好。”
  郑禹胜回答的很快,就像他真的觉得,她不会又离开或者又回去一样。
  ……
  凌晨两点,他们依旧没睡,沙发上的灯光变得昏黄,背景音乐里放着她随手点的bgm,钢琴声低缓绵长。郑禹胜靠在沙发背上,她躺在他膝头,手指搭在他的手心。
  谁也没说话,像在等时间自己往前走,等灯灭,等风静,等某个可以不再试探的时刻,直到他俯身下去,轻轻吻了她的眉心,然后是睫毛、鼻尖、嘴角,谢安琪没躲,只闭上眼,呼吸变得很轻。
  这不是一场需要谁主动的亲密,而是两人终于同步的心跳,他们顺理成章地靠在了一起,在这个雨夜,没有剧本、没有表演、没有角色,只有彼此。
  她不记得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只知道窗外的雨停了,室内一片宁静,郑禹胜没走,守着她,一夜没动,天快亮的时候,他轻轻吻了她额头一侧,声音像是自言自语,“无论你在哪一条时间线,我都会找到你。”
  谢安琪没醒,但嘴角却动了一下,像是听见了,那一刻,郑禹胜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任何确切的记忆、不需要任何确认,谢安琪会留在这里的,哪怕哪一天她离开,也终会再回来,因为他始终都在等。
  窗帘缝隙里漏下的晨光洒在地板上,像某种柔软的滤镜,谢安琪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靠窗的绿植,第二眼看到的是躺在身侧、还闭着眼的郑禹胜。郑禹胜侧卧着,眉心微蹙,似乎做了个不太安稳的梦,她没有动,只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郑禹胜和梦里那个抱着中提琴的少年不太一样了,眉骨更立体,喉结更分明,连手背的血管也比记忆里更清晰,可他还在,那就够了,谢安琪轻轻抬手,帮他把额前几缕头发拨开,他这才醒了,睁眼时目光还有些朦胧,但很快聚焦到她脸上。
  “早。”
  “早。”
  郑禹胜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揽住她,把下巴抵在她额角,两人就这样安静地贴了一会儿,像习惯了一切风雨之后,只剩下依靠。
  他们起床后,谢安琪去厨房热了牛奶,他进浴室刷牙,不一会儿她也进去,一手拿着牙刷,一手拎着毛巾。
  洗漱台前的镜子里映出他们并排站着的影子,一个穿着浅色家居服,一个还披着早晨的睡意。
  谢安琪在涂牙膏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平常是用这个牙膏吗?”
  “嗯。”
  “我觉得你其实喜欢用味道淡一点的。”
  “你记得我用什么?”
  “我猜的。”
  郑禹胜没拆穿,只是把杯子递给她:“帮我接点水。”谢安琪转身接水时,耳后被他轻轻拂了一下。
  “你耳朵后面还有牙膏泡沫。”谢安琪耳朵一下就红了,赶紧低头漱口,嘴里含糊着说,“你很烦。”但谢安琪笑了,镜子里,她的笑比水汽更真切。
  …………
  周末的天气很好,恰好两人谁都没安排工作。中午过后阳光很好,他们一起擦窗、换窗帘、把落灰的音响重新擦拭干净,还一起在客厅试穿最近买的衣服。
  郑禹胜穿一件米色毛衣时,谢安琪在旁边看了一眼:“这个颜色你穿好看。”
  “你也试试。”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一件卡其色风衣披上。
  “不是你的风格。”
  “什么意思?”
  “你平常喜欢颜色更清淡的。”
  “……你记得我以前穿什么?”
  “你不是也说我猜的。”
  谢安琪撇撇嘴,把风衣脱了换成一件白色衬衫。他点头:“这就很你。”厨房里,水已经烧开,他走过去开始煮意面,她则坐在高脚椅上,一边晃腿一边翻食谱。
  “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你做的就行。”
  “……你这是信任,还是懒?”
  “都有。”
  郑禹胜笑了笑,水汽扑在灶台前的玻璃上,模糊了他的脸,谢安琪在模糊里看到自己,也看到,他们终于开始同步的生活。饭后他们一起收拾厨房,他洗碗,她擦桌子。阳光慢慢斜了,照在他肩膀上,衬得他整个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那种安静轮廓。
  谢安琪走过去靠在门边,看他洗最后一个碗。
  “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时候走?”
  “我想。”
  “但你又不问。”
  “因为我怕你说得太明确。”
  谢安琪走过去,从郑禹胜背后抱住他,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那我就不说。”郑禹胜停住动作,转过身来,看她一眼:“你这是耍赖。”
  “那你喜欢吗?”
  他弯起嘴角:“我喜欢你现在什么都不说。”
  她靠着他,低声说:“那我们就继续这样吧,不问,不说,不猜,也不走。”
  郑禹胜点了点头,这次不是出于礼貌,是出于心甘情愿,夜里风又起,窗帘晃动,她坐在床边整理明天的资料。郑禹胜在客厅看剧本,偶尔低声念台词,有时念着念着会咳一声,仿佛卡在某个情绪点。
  谢安琪听得出他努力的那种感觉,不是为表演,是为生活,因为他终于不再是别人眼中的郑禹胜,而是她眼前的那个人,她合上电脑,走去厨房倒水,路过他身边时,轻轻地,搭了下他的肩。
  郑禹胜抬头看她,问:“怎么了?”
  “没事。”
  “你是不是要工作?”
  “要。但你也早点睡。”
  “你也是。”
  两人像老夫老妻一样地结束这场对话,她回了房,坐在床边,听他脚步声在房间里移动。
  她忽然想写一封信,写给以后不再确定时间线的自己,“如果你还记得今天这一段,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忘了我们靠得最近的时刻。”
  谢安琪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停留,可此刻,她是真的不想走,就在这天晚上谢安琪又梦见了他。
  不是二十岁的郑禹胜,也不是三十六岁的,而是一个模糊的、混合了两个时间线的他。他站在电影片场灯光之下,穿着灰色衬衫,头发被风吹得微乱。旁边工作人员在忙碌,而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向远方。
  谢安琪梦里的自己就站在远方,她没有靠近,他也没有走来。两人像被梦境划出了各自的位置,只能对望,然后她听见郑禹胜说了一句:“你要是早点说你会走,我就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