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不顾她无动于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那天是我太急了把你捏痛了吧?现在好了吗?
  江清澜有片刻的失神。
  他若是像那天一样发怒,她下意识就会硬碰硬,但他这样一副委曲求全的姿态,她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气氛有点儿尴尬带了点儿暧昧的尴尬。她抿了抿唇,摇摇头:没事。低着头,做出要关门的样子,我们要打烊了,你请回吧。
  谢临川嗯一声,没再说话,也没有退后,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江清澜叫他看得心慌,砰一声把门关了,插上门闩,快步往后边走去。
  露葵小院里,是另一个世界。
  两棵高大的广玉兰大伞一般撑开,庇护着几间小屋子。
  窗户上贴着红纸,有小狗、小猪,还有小绵羊,剪得丑丑的,应该是团团的作品。
  前边的厨房里,窗扉让灶火映得红彤彤的,饶是看一眼,也消了几分寒气。
  酸菜与五花肉香味,已经从锅盖的缝隙里冒出来了。
  江清澜很喜欢这样的烟火气,深吸一口气,走进厨房。
  王蕙娘坐在宽板凳上,对着灶火搓手。看见她来,幽幽地道:大风大雪的,人家来看你,门都没让进,怪可怜的。
  薛齐说谢临川去给他赔了罪,王蕙娘又这么可以一强调,江清澜也有点儿难受,发了一会儿怔。
  但一想到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她就头疼,嘴硬道:又不是我叫他来的。他要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王蕙娘笑了两声:我看他是有些当真了,你不如应了他算了。
  江清澜只摇头。
  她现在的生活,惬意得不得了,何苦为了这一点点不忍冒风险?
  转念一想,连王蕙娘都觉得他可怜,若是让他那些女粉丝知道了,岂不要把她生吞活剥了?顿觉头疼不已。
  团团穿一身红棉翻领袄。头上戴个暖帽,领口袖口都缀了兔儿毛,雪白一溜。显得小脸红彤彤的,福娃娃一般。
  她跑进屋里,扭股糖一般扑进江清澜怀里:阿姐,咱们还不开饭啊,团团的牙齿、嘴巴、喉咙、肚皮都饿了。
  她这一通撒娇卖乖,江清澜头也不疼了,噗嗤一笑:肚皮怎么饿的,阿姐知道,牙齿怎么饿的,你说说?
  团团便把嘴张开,露出白白的一排糯米牙,口水却顺着嘴角流出了一溜儿。
  她忙吸口气,吞了下去,可怜巴巴地道:你看,就是这样饿的。
  江清澜简直笑得肚子疼:这下明白了,团团确实不是装的。
  便系了围裙、扎起攀膊,与王蕙娘、虎子合力,在正厅里搭了小炉子。将酸菜五花肉装在砂锅里,放在炉子上焖着。
  既然有了炖酸菜,索性凑个东北菜合集。
  便又做了锅包肉、小葱拌豆腐几样。
  最后,把前日腌制的咸鸭蛋拿了四个出来,用棉线切了,花瓣一样码在盘子里。
  窗台上放了两个汝窑梅瓶,天青色的,釉面有细密的开片,此刻插了几支腊梅,幽香不断。
  王蕙娘见江清澜凝神,只好交代了:方才那一位送的,你也知道,我不敢不收。
  他倒知道,直接送给她肯定会被拒绝,就从她身边人下手。
  她走到窗前,细细看过,梅瓶弧线优美,质地像美玉一样温润。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宋徽宗这样形容青色汝窑,江清澜不懂瓷器,也知道其名贵。
  他虽然还是惯常的纨绔习气,到底不像上次一样,送她不喜欢的什么金步摇,也算是用心了。
  对于这一对儿梅瓶,她便也没有再说话。
  此时,张月娘从西侧门进来了,抖落了一伞的雪。她把披风取下,众人这才看见,她手里抱着一幅卷轴。
  江清澜立刻招呼:外面可冷吧?快来烤火,咱们的酸菜五花肉炖粉条,马上就好了!
  原来张月娘正是从新开的薛记拍户回来,她去教薛记的师傅们做新的饮子。
  她道:吃饭不急,娘子先看这个。便与王蕙娘两个,一起把画轴展开,薛郎君知道咱们乔迁新居,特地送了一幅画。
  这是一幅一人高的竖构写意山水画。上端山峰耸峙、云雾缭绕,写意水墨,寥寥数笔,尽显洒脱;
  下端淡红杏花疏立岸边,云蒸霞蔚,杏花花瓣如浸水雾,尽得江南湿润春景之精髓;
  中段则是扁舟泛于静湖之上,一人站立船头,一人坐在船中,一派悠然自得。
  画面右上角书:杏花春雨江南。
  诗画一体,作为唐宋文学博士,江清澜简直对这幅画爱不释手。也不知薛齐是从哪里搜罗来的,这礼简直送到了她心坎儿上!
  张月娘又把薛齐的一封信交给她:薛郎君说还有些生意上的事,都写在这信里了。
  江清澜便叫了虎子,把画挂在杏花饭馆里东边的那面墙正好有些空。
  自己展了信看。
  薛齐说这幅《杏花春雨江南》是他夫人画的,但她是辽国人,怕引来麻烦,便没有署名。
  薛齐的这位夫人,江清澜也知道一二。
  原本好像是辽国的一个贵族之女,不顾家族阻挠,跟薛齐来了临安。
  这事儿,放到现代,叫自由恋爱,这时候却叫无媒苟合。
  女方那边不同意,薛家也不同意,是以薛齐几乎与家里决裂,直到如今,这位夫人还住在外面。
  信中还说,薛记拍户连着开了三家,引起了潘家酒肆的不满。他们来找过几回麻烦,薛齐让江清澜也要注意点。
  潘家酒肆,也算是拍户中的翘楚,在临安城里开了不少家,背后好像有什么靠山。
  江清澜正在那里想,只听咕的一声。
  团团吞了口吐沫,苦着脸道:月姐姐说错了,吃饭哪里不急了,很急很急!
  拍拍自己的肚皮,阿姐,这下你可知道团团的肚皮是怎么饿的了?
  江清澜莞尔一笑,收起信来,招呼大家入座。
  只见水曲柳木大方桌上,正中是一口大砂锅。热腾腾的热气,裹挟着酸香与肉鲜,只往人的鼻孔里钻。
  细细一看,厚切的肉片肥瘦相间,因为是现炒后炖的,尤带着些微的焦黄。
  黄中透绿的,是切得细细的酸菜条儿,浸在汤汁里,一看,就激得人满口生津。
  而粉条呢,已经由最初的灰白,炖成了半透明的浅褐色。每根都饱吸了浓稠的汤汁,变得又滑又弹。
  旁边一圈儿放着的,有青碧可人的小葱拌豆腐、辛香扑鼻的蒜泥五花肉。
  还有东北名菜锅包肉,外皮炸得酥脆起泡儿肉片上,裹满了酸甜可口的糖醋芡汁,闪着琉璃一般的光泽。
  红的胡萝卜丝、白的葱丝、绿的芫荽丝,疏疏地挂在肉片儿上,使得整道菜极为好看。
  团团嗷的一声,爬上桌就开吃。其他人见状,也言笑晏晏、大快朵颐。
  待到酒足饭饱,人人都喜笑颜开,收拾了碗筷后各自回屋睡觉。
  唯有张月娘一个,愁眉不展。她想起下午在御街上看到的那个身影,就有些害怕。
  此后,她都守在杏花饭馆,绝少出门,但这日,她要把银钱存进钱庄,不得不亲自去。
  哪里知道,除了钱庄,走在巷子里,让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郎君拦住了。
  张月娘一见他,脸色微变:你干什么?!我现在可是良民!
  此人名唤潘开,是张月娘以前甜水巷那家主母的弟弟。起先在那家,就对她多有纠缠。
  潘开阴恻恻道:小春说在薛记看见了你,我只当他眼花了,竟是真的。
  他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啧啧道,攀上了薛齐,竟比在宋家还富贵,都穿上蜀锦了,还来钱庄存钱。
  关关你什么事!张月娘柳眉蹙起,甩开他要走。
  潘开欺上去拦住,作势要抚她的脸,笑嘻嘻地道:你日子过得好了,就忘了你儿子了?
  张月娘浑身一震:你知道他埋在哪里?
  当日,她生产时脱力,醒来后人人脸色惊恐,接生婆说那孩子是个妖孽,生下来就没气了儿。
  主母潘氏命人抱出去埋了,她一眼都没见上。
  我自然知道,宋家主母可是我亲姐姐,什么不跟我商量?
  潘开伸手,指尖在她白皙的脸上轻轻一抚,你应了我,我就告诉你。
  那酥麻之感令她恶心,张月娘内心天人交战,忍耐半晌,呸!地一口吐沫喷在他脸上,抬脚跑开了。
  潘开抹一把脸,对着她的背影,恶狠狠地喊:你帮薛记做事,迟早落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