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想着若她知道自己是有意为之,必是失望。
  不过那又如何,从她重新归来的那一刻,他就告诉自己,要做个人,做个好人。
  他曾要那些高僧在佛前念经千百回,为他祈福,他也曾心里暗自发下誓愿,若她归来,他可以放下屠刀,一心向善。
  他这辈子竟盼得她归来,那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便徐徐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刻来自她的抚触和摩挲。
  那双手实在太暖,太柔,就这么无声地抚自己的心,于是心底的阴霾被驱逐,所有的伤痕都被抚平,被治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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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奔波,连着两日,总算抵达皇都。
  略作歇息,李秉璋亲自挽着阿柠的手,带她前往函德殿。
  一进去后,阿柠也是惊讶,几乎疑心走错了。
  原本的函德殿自是殿庑雄丽,入眼可见雕梁画栋,铜瓦金砖,各处雕刻了龙凤飞马的图纹等,是皇宫各处宫苑最为富丽堂皇的一处。
  不过因李秉璋性情喜好,这宫苑肃穆冷清,处处透着沉闷呆板,简直仿佛无人居住的废宅,甚至往常连人烟都少见。
  可是现在突然间不一样了。
  一眼看去,庭院中竟有了池沼,虽是寒冬时节暂时无水,不过一旁叠石成山,并有参差翠柏,密荫交加,景致雅丽。
  她疑惑地看向李秉璋,李秉璋道:“已经命人收拾了懿锦宫,会略作修缮,作为你起居寝殿,但如今你先歇在函德宫。”
  阿柠当然并没意见:“嗯。”
  ——她没想到的是,后来懿锦宫收拾出来了,她却没怎么去住过,因为李秉璋缠着她,哪里会放,根本不让她走。
  此时两个人说着话,穿过廊堂,阿柠见廊下挂了一些鸟笼,大多是五彩斑斓的鸟儿,可唯独一只却是寻常雀儿。
  她好奇,看了又看,疑惑地道:“竟养了一只雀儿,怎么养这个?”
  这就是一寻常的灰雀,外面常见得很,她知道帝王宫苑必然讲究,万不至于养这个。
  李秉璋神情间淡淡的:“谁知道呢。”
  啊?
  阿柠觉得他这语气不对,越发纳闷,探究地看着他。
  李秉璋却挽着她的手:“只是一只雀儿而已,别想了,走,我带你进去殿中看看,你先看看习惯吗,若是不喜欢,回头再换便是了。”
  阿柠便也没多想,随着他迈上台阶,一旁早有姑姑上前揭开青缎厚幕,并掀开软纱帘,两个人踏入殿中,这殿中气象自是和往日不同,阿柠也早有心理准备。
  然而乍看到殿中布置,她还是不敢置信。
  一眼看到的是一件大花梨山水雕花屏风,屏风旁是同色花梨木矮几并两张犀皮椅,矮几上摆了青花松竹梅纹香炉,上方吊着盏鸳鸯琉璃灯。
  此时那香炉正喷洒出细细的香来,很清淡的香,似有若无的。
  阿柠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一时心潮起伏,不敢置信。
  她怎么会忘记,她跟随李秉璋千里迢迢前往陇地后,他们曾经拥有过的那个家!
  在那里她和李秉璋如胶似漆,甜蜜缠绵,在那里她孕育,生下一双儿女,拥有了人生中最眷恋的一段时光。
  如今这些家什摆设,都是昔日用过的啊!
  她放开李秉璋的手,快步走上前,去抚摸那矮几,那屏风,甚至那犀皮椅上的大红缎子绣五彩花椅垫。
  屏风边角雕纹处有细小的刮擦,隐约记得是李君劢拿着小木剑留下的,而五彩花椅垫已经很有些年月,半旧了,可却又很干净,显然这些年是自习保管着。
  阿柠鼻子发酸,她不敢置信地望向李秉璋:“这些竟还留着?”
  李秉璋却不言语,挽着阿柠的手,绕过那架山水雕花屏风,步入后方寝殿,一眼便看到靠墙根处摆了香楠木雕花床,床上是紫锦褥,地上铺了繁花细叶的毯子。
  这一幕太熟悉了!
  阿柠视线颤抖,急切地扫视着一旁,镜台上摆着的妆匣,铜镜,白底胭脂瓷盒,半月梳篦,这些全都是她昔日用过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她又看向一旁,一大碗枝叶横斜的佛手,流光溢彩的夜光杯,以及榻上那二尺来长的红缎炕枕,全都是,都是属于他们的旧物!
  这是把他们在陇地的家一整个搬来了啊!
  而此地距离陇地千里之遥,所以他不是近日搬来的,是一开始就把那里的大小各样物件全都带来了,要小心保管着,才能存放了十几年依然一切如故。
  李秉璋走到妆匣前,打开,于是阿柠便看到里面的簪钗,璎珞,玉佩,各样首饰头面,流光溢彩,琳琅满目的,全都是她昔日的心头好,用惯了的!
  阿柠眼泪直接落下来,她哽咽着道:“这些竟都还在……”
  她再世为人,有足足十年的时间,自己已经忘了,若不是恰好来到皇都,来到内苑,由此想起一切,也许他们之间再无机缘,也许她这一生浑浑噩噩就此度过。
  如果她不能和他重逢,如果他们就此错过,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守在这里,对着这印刻着他们往日恩爱的用具,无声而绝望地等着。
  这时候李秉璋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缓慢地抱住,两个人之间严丝合缝,彻底地嵌合在一起。
  他在她耳边低低地道:“当初从陇地来燕京城,我便命人搬来,只是这些年一直没用,好好保存在内库中。”
  阿柠听着便明白了,他为什么不用,自然是触景生情,怕难受罢了。
  她叹了声,将脸埋在他肩窝中,感受着他干净醇厚的气息,低声道:“嗯,现在我回来了,拿出来用,我心里——”
  她其实有些哽咽,很多异样的情愫在胸口萦绕,最后只是喃喃地道:“这样真好。”
  李秉璋低头吻她的发,呼出的热气洒在她头顶:“嗯,你回来了,我们终于可以像以前那样了。”
  他抬起她的脸,恋恋不舍地吻她的脸颊,一下一下的。
  这种亲吻是永远没有止境的,永远不会满足的。
  他踏着累累白骨登上帝位,他穿着染血的衣衫聆听着诵经之声,用三千六百多个日夜的等待,熬过漫长的一夜又一夜,现在他的心里终于被注入生机,他尝到了甘霖。
  他必须要得到弥补,要一直缠绕在一起,用自己的唇来感受她的温度,才能慢慢地忘记昔日的绝望。
  阿柠仰起脸,承受着他的吻。
  他的侧脸并没好,依然缠绕着白锦巾,不过这些丝毫无损于他的魅力,她会捧着他的脸,试着用手护住白锦巾,然后略歪着脑袋,配合着他的角度吻他。
  这是彼此的默契,好像心有灵犀。
  甚至在这个缠绵的吻后,阿柠睁开眼睛时,恰看到李秉璋也在睁开眼睛,因为距离过近,柔软的睫毛会擦着对方的肌肤。
  呼吸萦绕间,彼此都默不作声地对视着,长久对视着,于是清楚看到对方眸子中浮动的渴望,是湿润而火亮的,是不加掩饰的。
  阿柠抿出一丝笑,笑得略显羞涩,淡淡的。
  李秉璋幽深的眸子紧盯着她,目不转睛。
  阿柠视线便有些飘忽,不经意间看到一旁的月光杯。
  她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道:“那一日,我看到这月光杯,其实就有些疑惑了,只是我那时候不懂。”
  李秉璋扶着她的肩,专注地望着她:“然后呢?”
  阿柠想起当时,有些无奈:“我很想问问你,但又不敢。”
  那时候的心思是复杂的,惆怅无助,羞涩心动,不可言说的期盼,百转千回。
  此时得偿所愿,甜蜜遂心,再回忆那时候的心境,自然别有一番滋味。
  李秉璋以额头抵着她的,亲昵地贴着,哑声道:“在你不记得我时,是不是也会喜欢我?”
  阿柠坦诚地看着他,眼睛水亮,肯定地道:“是,我偷偷喜欢,但又怕,不敢靠近你。”
  李秉璋听这话,骤然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他抱得很紧,几乎勒疼了她。
  他深吸口气,声音嘶哑:“所以你是因为我回来的,因为我。”
  阿柠:“是。”
  李秉璋突然眼眶发酸,泪意上涌,他甚至想哭。
  冰冷的玉牌怎么暖都暖不热,哪怕他亲吻着玉牌说尽心中相思,它也不会有半丝回应,可是现在,搂在怀中是活生生的她。
  阿柠怜惜地抱住他的发:“最初我看到你抱着那牌位,我吓了一跳……可我心里很难受。”
  李秉璋:“你是说那一夜,我陷入梦魇的那一夜?”
  阿柠点头:“嗯。”
  李秉璋颇为认真,捧着她的脸,详详细细追问起来,阿柠少不得全都说了,甚至连自己当时想什么,怕什么,惊什么,他都要细致地问过。
  问完这一桩,他又要问别的,搂着她在怀中,细致地问。
  其间宫娥过来伺候盥洗,又略吃了茶,他依然抱着她,不着痕迹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