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见伯父沉思半晌,施停月明白这宫里的意思看来不能轻易拒绝,总不能平白连累老嬷嬷受一顿罚。
  她心里有了主意,对鲁嬷嬷说:“嬷嬷,我们不叫您为难,这些赏赐我先收下一半,宫女留下两人即可,您也好回去交差。”
  鲁嬷嬷是个爽快人:“既如此,便按姑娘的安排行事,老奴也好回宫复命。”
  鲁嬷嬷点了两名机灵的宫女留下,一个叫云黛,一个叫鹿竹。
  临走前还叮嘱二人:“定要照顾好姑娘,莫在府中生事。”
  云黛、鹿竹皆应:“是。”
  鲁嬷嬷走后,施停月面对那些赏赐之物不知如何是好。
  施敬便吩咐老杨:“将西厢房两间屋子收拾出来,今后便是姑娘的住处,宫里的物件也都送到姑娘屋里去,切莫碰坏了。”
  “是。”
  老杨带着云黛、鹿竹直往西厢房去。
  “月儿,我这宅子小,只得委屈你住西厢房了。”
  施敬的主卧和书房在正屋,东厢房则一直是施远潮的住所,眼下家中确实只有西厢房空着。
  “伯父,这就很好了,我往日跟着师父住在山中茅屋里,也从不曾觉得委屈,您这里真的很好。”
  施敬知道她的师父,冷无酒,当年是弟媳身边的一名死侍。弟弟弟媳遇害后,冷无酒带着年仅六岁的停月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也是施敬和皇帝苦寻十年无果的原因。
  直至一月前,他收到了冷无酒辗转托人送来的一封信件,才知道停月这孩子还活着,并且就在冷无酒身边。
  他悬了十年的心才算落了地。“月儿,你是施家人,这里就是你的家,往后再不必颠沛流离,只管跟着我和你兄长,安安稳稳过日子。”
  施停月听着伯父的话,默默点头。
  她在京城有家了。
  其实十年前她在京城本就有家的,只是那个施家早就荡然无存,她的爹娘也在那个争天下的年代被挫骨扬灰,连一座衣冠冢都未曾留下。
  当师父说,京城还有伯父和堂兄在,她心中想要回来的种子便开始发芽,不是为了享受所谓的天伦之乐,更重要的是为了接近爹娘去世的实情。
  这十年,师父只告诉她爹娘早已不在,其他的他只字未提。
  冷无酒,娘的死侍,忠于娘亲一生,却不肯带她下山寻找真相。
  只怕这些真相,要她自己去找。
  *
  翌日,皇宫,凤仪殿内。
  头戴金黄凤冠、身穿正红色凤穿牡丹纹样锦袍的皇后娘娘,正端坐在凤倚之上,面含微笑、目露关切,耐心听鲁嬷嬷回禀事宜。
  鲁嬷嬷将在施家所见所闻一一讲于皇后,生怕错漏一丝。
  皇后饶有兴致:“这么说,那确实是个貌美机灵的丫头?”
  “可不是嘛娘娘,施姑娘生得仙姿绰约,风度无双,老奴还真未见过那般的可心儿人。”
  “她能好好地活着,也算了了陛下与本宫一番心事。”
  皇后又吩咐:“你多费心关切施家,若缺什么,便让留下的两个宫女回禀,切不可短了施姑娘的用度。”
  “是,老奴明白。”
  “不知是何人值得母后如此费心照看?”
  听到来人声音,鲁嬷嬷识相地退下,经过那人身侧时,行一深礼:“见过太子殿下。”
  沈青砚目不斜视,径自行至皇后跟前,请安:“儿臣见过母后。”
  “快免了。”皇后见到儿子自然欢喜,“坐下吧。”
  “你整日忙于政务,想来你父皇还未告诉你,施敬大人家的小侄女尚在人世,并且昨日已回京了。陛下悬心十年,本宫定要多费心
  些,解他后顾之忧。”
  沈青砚沉敛的眸中闪过一丝喜色:“是岁岁吗?”
  皇后笑着答:“正是,不过岁岁是她的乳名,如今她的大名叫停月,听说是她师父取的。”
  停月,停月……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沈青砚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或许是太过思念岁岁,曾在梦里见过这个名字。
  无论如何,他的岁岁回来了。
  沈青砚关切:“母后可是见过她?她如今过得可好?”
  他与施停月幼时曾有过一段玩乐时光,只是后来战乱四起,父皇应战不暇,岁岁也同她的父母一起离开。
  后来,他便常常偷听到父皇与母后谈话,他们找了岁岁许久许久,却毫无消息。
  等他长大即太子位后,也暗中派人寻遍大靖,岁岁却从未出现过。
  他知道父皇不曾放弃,施大人不曾放弃,他也同样不会放弃。
  小小的岁岁目若星子,整日扎着两个小揪揪,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喊:“青砚哥哥,青砚哥哥……”
  不知她是何模样了?
  皇后摇摇头,凤冠依旧纹丝不动:“那孩子在山野间长大,恐不愿见生人,依你父皇的意思,咱们不可轻易吓着她。”
  沈青砚记忆中的岁岁可不是个胆小鬼。
  她是最自在洒脱的姑娘,是爹娘的掌中宝。
  第4章
  双麒麟青玉熏炉燃着上好的沉水香,叫整个殿内都笼着好闻的熏香。
  皇后娘娘的茶几之上新泡着洞庭碧螺春,这是来自江南的名茶,香气馥郁,色泽青碧。她伸手端起青花白玉盏,微微抿上一口,便对太子道:“你也尝尝,本宫很爱这浓郁之气。”
  “是。”沈青砚品了几口,一股清香茶味直入喉间,使人都清明了几分。
  “本宫叫你来,为的是中秋宴之事。你也知道,自从你父皇登基以来,不喜热闹,宫里甚少有宴会。但是此次,本宫想借着中秋佳节团圆之日,将京城贵眷都请进宫来闹热一番,给宫里添添人气,最重要的是要将停月请来,你父皇见了她定会高兴。”
  这些年,大靖皇帝为了找施家的这个孩子,几乎每日愁眉不展,连宫里诞下小皇子、小公主都不曾叫他展颜。
  高兴的岂止父皇,沈青砚听完母后的这一番筹谋,心中已涌出许多期待。
  但是面上他仍旧镇定自若:“母后安排妥当,儿臣想父皇定然欢喜不已。”
  皇后笑意盈盈:“有你这么说,本宫可就放心了。届时,本宫会在御花园揽月阁设宴,并向众家眷好好介绍停月,日后她在京城生活,免不了要同那些人打交道,就当本宫提前为她铺路。那一日,你可一定要来,再重要的政务都不能耽搁。”
  “母后放心,儿臣定不会缺席。”
  即使皇后不特意叮嘱,为了见岁岁,他也一定会出现。
  *
  施家。
  施停月正被云黛和鹿竹两个按在菱花铜镜前细细装扮。
  她二人从宫里出来,之前是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差,从穿衣打扮的细活到洒扫庭院的粗活,都是顶能干的好手。
  “姑娘这一身虽行动方便,可太素了些,京中闺秀断没有如此素雅打扮的。”云黛说话间就在施停月的左髻上别了一支翡翠梅花步摇,顿时多了几分明艳动人。
  可是施停月嫌弃步摇长长的穗子在耳边晃悠,又吵又晕,断不肯戴。她笑着摘下,“好姐姐,你可饶了我吧,从小就没用过这种玩意,实在不习惯。”随手将步摇放入妆匣中,拿起一支简洁无花纹的白玉簪,“这个也好看,我用这个便罢,请姐姐帮我戴上吧。”
  云黛是皇后亲自指过来的人,自然要听姑娘的吩咐,即使她有心想将姑娘打扮得比过画中仙子,可也犟不过姑娘不乐意。无法,她只得将白玉簪轻轻簪入施停月发间,又用檀木细梳仔仔细细梳了两遍垂在背上的秀发。
  一旁的鹿竹正在整理衣柜中的衣裙,各色绫罗绸缎应有,从天水碧百褶裙、顾绣衫裙、苏绣云纹百褶裙,到青灰织锦广袖罩衫、绿闪红缎子对襟衫等,虽不及宫中贵人们的布料华贵,却也都是上好的料子所制。这些都是施远潮临时派人采购回来的,此前的施家可从没有如此好看的女儿家衣装。
  鹿竹还不清楚施停月禀性,因此说话小心翼翼,并未像云黛那般直言:“姑娘可要选好穿哪一套?”只要姑娘选好,她便好生服侍姑娘穿,不会多言。再说眼前这位施姑娘,模样可是难得的佳人,纵使放在全京城的贵女中,那也是一等一的美貌。有这样的天生丽质,便无需衣裳去衬,浑然自有一番风姿。
  施停月从铜镜中望了一眼衣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觉得自己身上这套尚可,无需更换衣衫。“鹿竹姐姐你且歇歇,我这衣服就不必换了,十分干净。”
  她身上这套可是离开云横山时师父所赠,比她在山中时穿的粗布衣衫好多了,因此很是珍惜。
  云黛听她如此说,忍不住同鹿竹对视偷笑起来:“我说姑娘,别人家的闺秀那都是争着往自己身上张罗好衣裙,你倒好,只图省事呢。”
  “姐姐可别笑话我,我本就是个粗人,从小能得一口饭吃、一碗粥喝便是不易,又岂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