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过了会儿,他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拍了一下脑袋:“哎呀,你看我,来看望病人都忘了带礼物,不好意思,下次补给你,行不行?”
  陈淮没什么想和他攀谈的兴致,尽管他知道沈迟是无辜的,可现在看见和江停时有关的人,他就想要快点结束对话。
  “沈迟哥,”陈淮没有接他的话茬,很直白地问道,“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迟脸上的笑容顿了下,几秒后才缓缓收敛了笑意,从身后掏出一沓资料来,放到了他的面前。
  “你和你母亲出国的签证我已经办好了,还有房子和车子,等你们到了那边,会有专人接应,”沈迟看见他伸手翻开资料,解释道,“这个是为你整理好的档案,你可以在国外继续你的学业。”
  档案里的东西事无巨细,包括他获得的所有荣誉和奖项,从小到大的资料,甚至还有推荐信,陈淮随便看了几个,落款名字都是他可能这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人。
  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谁的手笔,江停时这样做,去到国外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被他掌控而已。
  陈淮毫不犹豫地将资料扔到了一旁,语气也变得不甚客气:“我不需要他给的任何东西,拿走。”
  沈迟看着他明显有些应激的反应,暗自摇了摇头,他多少也清楚江停时对人做的那些事,陈淮会这样激动也很正常。
  “你先别急,江停时今天让我来,就是害怕你误会,”沈迟轻声安抚,“这些东西都是我一手安排的,他完全没有插手,你放心,你出国之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干扰你的生活。”
  陈淮直直地看向他,目光已经变得有些发冷:“我不相信他的任何保证。”
  男生一字一顿地说:“麻烦你帮我转告他,这些我都不需要,我只需要我的新生活里,彻底没有他的痕迹。”
  “……”
  原本以为沈迟还要在这里缠磨他好一阵,可安静了片刻,沈迟忽然站起身,叹了口气说:“好吧,那算了。”
  陈淮有些惊讶他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沈迟又继续道:“那我就不管了,正好落得轻松,不过这档案你还是拿着吧,毕竟你那么优秀,值得更好的学校。”
  这一下倒把陈淮弄得沉默了,他还是有些怀疑地看了沈迟几眼:“江停时呢,为什么让你来说?”
  沈迟的目光突然变得飘忽不定,他停顿了几秒,才抱臂靠在一旁:“公司最近太忙,他腾不出空来,正好你也不是很想看见他,不是吗?”
  陈淮抿了抿唇,没再说些什么,明显已经是一副送客的态度。
  沈迟很有眼色地向他道了别,走到门口,欲言又止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淮抬眼看他,平淡问:“怎么了?”
  “没什么,”沈迟握紧门把手,沉默了半晌,才扬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祝你今后一切顺利,陈淮。”
  ———
  浑身都在痛,痛得他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哪个部位在疼,抑或是全身都在疼。
  意识丧失的前一刻,刺耳的警笛声不断回响着,江停时拼尽全力从已经大片碎裂的挡风玻璃向远处看。
  可眼皮太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笼罩在浓烟中,他什么都没看清。
  他感受到自己被抬上担架,伴随着混乱的脚步声和血腥味,被送入了手术室。
  江停时陷入了沉沉的昏迷,在这期间,他似乎在黑暗的潮水里漂浮,阵阵的刺痛感很快被翻涌的麻木吞没。
  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第一次遇到陈清的夏天。
  陈淮说他没有见过海,所以江停时给学校请了假,带他去海边玩。
  回来后他被江恒骂得很惨,骂他不务正业贪图享乐,但江停时已经记不清了,因为那确实是太久远的记忆了。
  可他此刻再次梦到了那个时候,陈清将他精挑细选出最漂亮的一朵花放在他耳边,因为他努力踮着脚的样子看起来很辛苦,所以江停时蹲了下来,任由他摆弄。
  “哥哥,”陈清笨拙地想用什么话来赞美他,可最后也只憋出一句,“好漂亮。”
  后来陈淮为他戴耳钉时,江停时再次从他口中听见了熟悉的话。
  所以那时江停时不受控制地愣了很久,幸好陈淮太过迟钝,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这样的梦境太美好,以至于江停时迟迟不愿意醒来。
  直到手术室的白炽灯穿透眼皮,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江停时终于从一片混沌的意识中清醒了过来。
  自从他醒来后,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伤势又太过严重,病房里的医护人员和探病的人来来往往,从未断过。
  可江停时却始终没有看见过陈淮。
  尽管很清楚陈淮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也存心欺瞒,可江停时依旧怀揣着一个可笑又荒谬的念头,希望能够再看他一眼。
  可惜这样的愿望还是太过奢侈。
  他醒来的时候,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他昏迷在医院这段时间,沈迟一直在帮忙处理公司的事,知道他不缺看护的人,期间一直没来过,倒是秦运年来得更勤一些。
  今天江停时刚苏醒,沈迟就闻风而来,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将病房的门合上走进来:“江停时,那可是我最宝贝的车,你给我撞成那样了!”
  江停时神情恹恹地靠在床头,还没有从那个美好的梦境中完全回过神来,懒得理他:“会赔你一辆更好的。”
  沈迟眼睛瞬间亮了,也很快将自己号称最宝贝的车忘了个干净:“行,那可以。”
  “你来就是说这些的么,”江停时看着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急切,“陈清呢。”
  沈迟撇了撇嘴:“看你急的那样,我这不正要说吗。”
  “他明天就要走了,”沈迟正了正色,说,“上午的航班。”
  江停时愣了愣,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差点忘了,如今的现实已经与那个梦截然不同,陈淮现在恨死他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巨大的落差感让他胸口发闷,江停时忽然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还不如就让他做着这样的美梦彻底沉睡,也好过醒来面对陈淮的离开。
  “你给的那些东西他都不要,让你带着你的房子车子滚远点,”沈迟简洁地向江停时转达陈淮的意思,“不过你给他的那些推荐信和资料倒是收下了。”
  江停时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嗯。”
  沈迟奇怪道:“不过我没搞懂,你明知道陈淮不会要那些东西,为什么还要故意说出来讨人嫌呢?”
  男人垂下眼,轻声回答:“因为我知道,如果直接给他这个,他一定不会要,但和其他的对比之下,就会容易接受得多。”
  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江停时脸上还有几道不轻的伤口,脸色苍白,整个人少了往日的锐利感,看起来竟然有些脆弱。
  “况且,”江停时的视线落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是我害他这样。”
  沈迟看着他,默默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要故意瞒着陈淮,不让他知道是你救了他?”
  “你比我了解他,不会不知道陈淮是个多心软的人,他知道你这样,或许就不会坚持离开了,你可能还有机会挽回。”
  窗外是满墙的爬山虎,开的正好,密密麻麻地长了一片。
  江停时沉默了很久,久到沈迟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忽然又开口了,声音很轻,不知道究竟在对谁说。
  “从前我认为陈淮太好控制,是因为他总有那么多的牵绊,他的家人,他的朋友,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让他对我缴械投降。”
  “可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那样好掌控,是因为他拥有的太少了。”
  “他不想失去身边任何一个珍视的人,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对我认输,做他根本不想做的事情。”
  江停时恨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恍然发觉——陈淮这二十年,似乎一直在为别人活着,所以才会在那天晚上,用那样绝望的语气对江停时说,恨他自己太过懦弱。
  说到后面,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般。
  “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再让他有牵绊,”江停时顿了顿,“今后,他只需要去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不为任何人。”
  “除了他自愿想留下,其他的一切,都不会成为阻止他离开的原因。”
  “……”
  沈迟很少听江停时说这样多的话,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在他的印象里,江停时似乎一直都是不近人情又冷漠无情的。
  但面对陈淮,他总会变得不像本来的江停时。
  许久,沈迟才轻笑一声,定定地望着他的侧脸,感叹道:“阿时,你好像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是吗,”江停时自嘲地扬了扬唇,“可惜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