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提到方才的捷报,皇帝眉开眼笑,心头那点微弱的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抬手,拍了拍程明簌的肩膀,“这捷报,真如及时雨一样。”
  将他眼下的难关破除,差一点点,新帝就要认下那些条约了。
  程明簌垂眸,敷衍地笑了笑。
  “陛下急召微臣入宫所为何事呢?”
  皇帝嘴角笑容僵了一下。
  “没什么大事。”
  原本召程明簌进宫,是为了和亲的事情,眼下危机解除,皇帝不用看犬戎人脸色,自然也可以拒绝那些条约。
  他当然不能再提及此事,索性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本来只是想召你过来,一起商讨商讨如何应对犬戎提出的条件,眼下不需要了,薛明羽既在,朝中有良将可用,何惧区区蛮夷。”
  皇帝冷哼一声,目光锐利。
  程明簌颔首,“陛下说得是。”
  皇帝又同他聊了几句,便放他回家了。
  薛徵还活着,并奇袭敌军的消息没多久传遍京城。
  当宫中内侍带着新帝的嘉奖旨意赶到武宁侯府时,侯夫人还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太监宣读了旨意内容,斩钉截铁告诉她,“殿下,将军确实还活着,一夜之间收复了两座城池呢。”
  侯夫人张着嘴,神情怔忪,许久才回神,浓烈的欣喜几乎将她淹没。
  “阿徵……阿徵没有死?”
  侯夫人双手发颤,抓住前来报喜的太监,泪水决堤而出,“是真的吗,王公公,此事为真?”
  “千真万确。”王公公笑着说:“陛下的嘉奖旨意都到了,岂能有假?”
  侯夫人喜极而泣,捂住唇,哭得不能自已。
  武宁侯拄着拐杖,接下圣旨,只觉得肺腑生热,就连那条行走不便的腿似乎都利索不少。
  老夫人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儿子儿媳激动落泪,又听到薛徵的名字,便也咧开嘴,露出开心的笑容。
  宫里的太监最会审时度势,知道眼下谁最受宠,谁是功臣,陛下又更信任谁,对待薛家的态度不可谓不恭谨。
  “薛将军大捷,小程大人又受陛下重用,侯府还真是能人辈出啊,咱家以后,还要殿下、侯爷多多关照。”
  太监行了个礼,侯夫人立刻回头,示意身后的嬷嬷拿些银子除了分给送信的太监。
  宫人们接了赏赐,说话也越来越好听,武宁侯以前不喜欢这些奴颜媚骨,拜高踩低的太监,只是薛徵生还的消息太让人激动,连带着看这些奴婢都觉得心里舒畅,可爱许多。
  等他们走了,薛瑛立刻抬起头,激动得又哭又笑,像个孩子般跳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哥哥最厉害了,他一定会赢的!!”
  她扑过去紧紧抱住侯夫人,欣喜道:“阿娘,你听到没有,哥哥没事,他还活着,哥哥是大英雄!他打赢了!”
  “嗯……我都听到了。”侯夫人含着热泪,紧紧抱住她。
  武宁侯先回过神,指挥管事的,“快、快……将祠堂里的那些东西都收起来。”
  管事在侯府呆了几十年,对主家感情深,听到他们说世子还活着,便也跟着哭,此刻被侯爷一提醒,立刻回过神,忙不迭地带着几个下人去了祠堂,将供桌上摆放的薛徵的牌位撤了下来。
  整个侯府,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压抑了许久的阴霾一扫而空,满院都是欢声笑语,傍晚的时候,不知是哪户人家放了炮仗,前线大捷,这样一个好消息传入京城,家家户户皆喜不自禁,薛瑛听了,也叫下人在门前挂上几串点燃,噼里啪啦的声音顿时响起,薛瑛捂着耳朵,笑盈盈地看着远处炸亮的火花。
  而西北前线,主帅呼延卓被斩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犬戎军中蔓延,军心一时大乱,没多久,小狼王被俘,使臣被凌迟示众的消息也传回王帐,可汗气得吐了一口血,犬戎内部的部落联盟开始出现动荡。
  在这些人眼里,薛徵的名字像是一个噩梦,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潜入中军营中,放火烧了粮草辎重地的,还只在五百精兵的掩护下便闯进帅帐,一剑斩下呼延卓项上人头。
  前几年,他们就已经见识过他的厉害,那时,犬戎在他率领的驻军的攻势下,几乎快要到穷途末路,生死存亡时,魏朝的国舅爷姚敬送来布防图,与他们合作,在薛徵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薛徵的队伍与他们战了一夜,精疲力竭之时,姚敬再上去补一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薛徵杀死。
  薛徵一死,朝中又无其他能用的将领,那个姚敬更是个贪生怕死的废物,犬戎从此士气高涨,一连攻打下十余座城,入主中原大梦将成,可汗几乎已经高枕无忧。
  可是,薛徵没死,他隐姓埋名几个月,又再次带着军队席卷而来。
  犬戎士气大乱,而魏军在薛徵的指挥下,乘胜追击,势如长虹,原本嚣张不可一世的犬戎铁骑,在魏军的猛烈反扑下,开始节节败退。
  捷报一封封送回京城,民心振奋,流水一般的赏赐也接二连三地送入侯府中。
  薛瑛山珍海味都快吃腻了,裙子也换不过来,日日还有数不清的帖子递到她面前,她就像选妃一样,挑一挑,遇到合适的,就去那家坐一坐。
  “二姑娘。”
  那些夫人们喜欢拉着她,盈盈笑道:“我弟弟仰慕大将军风采,盼着能去他手底下听差遣,你看……你能不能去大将军面前美言几句,你们兄妹情深,二姑娘只要帮忙说两句话就好了。”
  还有的,是家里有人犯了错,求她的夫君帮忙,程明簌在陛下跟前混得好,官职不见得多高,但是很说得上话。
  薛瑛觉得,程明簌输就输在资历与年龄上,他若再年长个十岁,现在一定已经成为千古第一奸相了。
  薛瑛经常怕他在外树敌,怕哪天一觉醒来,她的夫君就被仇敌剁死了。
  短短半年,数座城池被收复,驻军一路打到草原腹地,所有人都仿佛憋着一口气,越战越凶,新帝登基的第一年秋,薛徵带着犬戎战败投诚的国书回来了。
  京师的草木开始变黄,城外的官道两侧,枫叶红得正盛。
  侯府得到消息后,很早就在准备。
  下人们做了许多薛徵以前喜欢吃的菜,家中也特地洒扫过,就连他以前住的院子都换了一套桌椅床榻,眼前一切所见焕然一新。
  这些都是薛瑛吩咐下人做的,她对兄长的事情很上心,每日很早就起来盯着工匠,有没有给墙上刷新漆,花园里的草木修剪得怎么样,谁若是偷懒,一向好说话,很好哄的二姑娘会变得很生气。
  程明簌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像现在这样,每日早起,她以前勾搭齐韫时,都没有这么积极过,该睡睡,该吃吃,天气热了就不愿意出门,给对方绣荷包也没绣出个名堂。
  可是如今,他上职的时候,她竟也跟着醒了,叫丫鬟进来为她洗漱,换好衣服后便出门去看工匠有没有打好柜子。
  程明簌有时候会叫她再睡会儿,她不理,爬起来,“我去院里盯着,我怕他们弄不好。”
  “你又不是工匠,也帮不上忙。”
  “那我也要去。”薛瑛嘟囔一声,穿上绣鞋,“对了,哥哥这两日就该进京了,我得叫嬷嬷们将被褥捧出来晒一晒,这样睡觉的时候才舒服,还有箱笼里的衣服都旧啦,都是好久以前的了,花纹样式都不时兴,明日我得去外头的铺子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料子买回来给哥哥做衣裳。”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
  程明簌看着她的背影,眸中寂静。
  薛徵回来的日子越近,程明簌心里便越烦躁,浓浓的不安压在心头,他连公文都看不下去。
  以前又不是没经历过,薛瑛喜欢齐韫的时候,不也总是想着往外跑吗?程明簌手段多,有的是办法将她的注意扳回来,她笨笨的,很好骗,装可怜,示弱,他都会,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轮到这个时候,程明簌却一点也不想用那些伎俩,就算一时让她的目光放在他身上,她也不是真的心里装满了他。
  程明簌看着她忙忙碌碌,打点好了一切。
  没两天,薛徵进京了。
  他先去了宫里,面见皇帝百官,耽搁许久才终于回到家中。
  一门上下翘首以盼,小厮在皇城街上看到薛徵出宫,立刻飞奔回府,“世子回来了!”
  薛徵还不到家门口,便看到父母弟妹的身影。
  武宁侯拄着拐杖,头颅高昂,薛瑛踮脚张望,看到骑马而来的薛徵,指了指,对一旁的爹娘道:“是哥哥!”
  薛徵翻身而下,小厮笑哄哄地上前牵马,他走到门前,对眼中含泪的父母唤道:“爹,娘,不孝儿回来了。”
  侯夫人哭出声,掩着唇。
  武宁侯也好不到哪里去,面色动容,眼角酸涩,哑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薛瑛没有哭,她仰着脸,笑盈盈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