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天渐渐的就要亮了,眼看着东方鱼肚泛白,薛徵站了起来。
  薛瑛眼睛有些红,她知道天一亮,哥哥就该离开。
  “我有些私房钱。”薛瑛手足无措地下了榻,“哥哥,你缺不缺钱用?我还有首饰,有好些从前的,我没舍得典当,一直留着,都可以给你,可以值不少。”
  “还有干粮,伤药。”她将自己喜欢吃的点心拿出来,柜子里还有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都被薛瑛翻出。
  薛徵不忍心拒绝她,她拿什么,他都照单全收。
  直到程明簌开口,“好了,包袱都要撑破了,装这么多东西,行踪也容易暴露。”
  薛瑛这才停下,泪眼汪汪地看着薛徵,“哥哥……”
  真怕是一场梦,天亮后他再也不会回来。
  薛徵背着东西,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擦掉薛瑛眼角的泪,“别哭,再等一等我。”
  天就要亮了,晚一分,危险便多一分,薛瑛憋住泪,不让自己再哭,努力挤出笑容。
  见他转身,脚下也下意识跟随几步。
  “别送了,外面冷。”
  薛徵叮嘱她,她身子骨弱,出门送行,吹了寒风,又会着凉。
  薛瑛乖乖停下。
  程明簌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雪下得正紧,薛徵站在廊下等他。
  上次见面都已经是快要两年前的事情。
  程明簌心思敏锐,虽然薛徵没有开口,但他确信,薛徵也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可正如武宁侯一样,薛徵也选择了将错就错。
  兄弟两默然对立,许久,薛徵问道:“你喜欢阿瑛吗?”
  “喜欢。”
  “阿瑛就是我的亲妹妹。”薛徵声音平和,在寂静的雪夜里听得很清晰。
  “旁人若欺辱她,不管是谁,我都会千倍百倍地让他偿还。”
  薛徵直视他,“你既已是她的夫君,那你便要担起丈夫的责任,不能利用一个女人对你的信任,而去做让她伤心的事,用以报复前人犯下的错,那样太下作,非君子所为,如果你心中有怨,尽管朝我来,不要伤害她,薛家欠你的,我会补偿。”
  程明簌点头,“我明白,不会的。”
  薛徵沉吟片刻,最后说道:“我尚有要事要筹谋,无法侍奉父母身侧,也无法照顾阿瑛,之后的日子,还要多麻烦你。”
  程明簌嗤笑,“不劳兄长担忧,阿瑛是我的妻子,我与她生同衾,死同穴,自然会好好爱护她。”
  落雪纷纷,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寒气。
  薛徵没再多言,转身遁入黑暗中。
  程明簌回到卧房,薛瑛还没有歇下,她伸长了脖子望着房门,程明簌走进,“已经走了,你再看也看不到什么。”
  薛瑛塌下肩膀,她舍不得哥哥走,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也没说上几句话。
  不过想到薛徵还活着,薛瑛心里便抑制不住地喜悦,她恨不得跑出去放十串鞭炮,告诉全天下人,她的哥哥还活着!
  不过眼下兄长在筹谋大事,薛瑛不能将喜悦表现在脸上。
  她兴奋得睡不着,眼角泪痕未干,但这次流的是开心的眼泪。
  程明簌打湿了帕子,过来给她擦脸。
  薛瑛心里激动,她有许多话要说,想同程明簌炫耀兄长是多么威风,是她最大的靠山。
  等擦完脸,薛瑛又变得忧心忡忡,“你说,我给的钱会不会不够,他会不会缺钱用,眼下天这么冷,到处都在下雪,他有没有地方落脚,夜里冷不冷,穿不穿得暖,吃不吃得饱啊?”
  似乎想到薛徵的事情,她便有操不完的心。
  “你担心什么,兄长是怎样的人,他定然部署周全了,用不着你操心。”
  程明簌擦去她眼角泪痕,薛瑛的双脚已经捂暖了,屋里炭火点得那么足,她都有些热。
  薛瑛面色为难,她觉得程明簌说得很对,兄长做事向来稳妥,用不着她操心,可她就是忍不住!
  “你好好的,就是在帮他忙。”
  程明簌将帕子放回水盆里,回到榻边,按着她躺下,“天都要亮了,快睡觉。”
  薛瑛心情激动,还觉得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那么恍然。
  “哥哥还活着,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年贺礼。”
  “嗯。”
  程明簌搂着她,心里却有些不安。
  对于薛徵的死而复生,他一方面为薛瑛高兴,一方面,又有些害怕。
  他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不知道为什么,程明簌察觉到,只要薛瑛与薛徵在一起,他们兄妹之间,便会产生一种排外感,任何人都无法融入这羁绊当中。
  在薛瑛的心里,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家人,薛徵占首位,没有人可以比得过,她一向胆小,可是当初为了给薛徵报仇,竟然会想到去宫里刺杀太子。
  就算程明簌是她的夫君,可是在她的心里,也永远比不过薛徵,程明簌盯着薛瑛的发旋,心事重重。
  他并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
  可是此刻,万籁俱寂,程明簌听到自己的心空空地跳动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薛瑛喜欢他吗?
  他也会在她的心中占据一个同样不可撼动的分量吗?
  纵然做了夫妻,这份关系是不是远远地排在别的什么东西之后,永远都称不上几两。
  薛瑛那样没心没肺,他在她的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程明簌了无睡意,一直睁着眼睛到了天明。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表妹……”
  正月初一,瑞雪未消。
  依照祖制,皇帝需至太庙主持祭拜列祖列宗,祈求新岁国泰民安。
  然今时不同往日,皇帝缠绵病榻,精力不济,这些事情无法亲力亲为,只能交给皇子操办,换做从前,太子主理祭祀毋庸置疑,只是他现在尚在禁足中,姚敬畏敌,不战而败的阴影将姚家牢牢钉在耻辱柱上,连带着太子也饱受朝野非议。
  边关战乱以来,六皇子不惜掏空私库,倾尽全力安抚因姚敬弃城而流离失所、惨遭屠戮的难民。
  他在京城外广设粥棚、安民所,亲自冒雪巡视,嘘寒问暖,无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捧着热粥,感念六殿下仁德。
  皇帝在病榻上听闻六皇子所为,又对照太子禁足东宫、毫无作为的颓势,竟一道旨意,将代行祭祀之权,交予了六皇子。
  此举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朝野上下瞬间炸开,一片沸腾,太子犹在,如此彰显宗法正统、代行君权的大事,竟由六皇子代劳,这是否预料着废储?流言蜚语,揣测纷纭,搅得人心浮动。
  东宫之内,愁云惨雾,自禁足令下,太子便如同困兽,困锁于深宫高墙之内,不见天日。
  往昔门庭若市,如今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前不久,皇帝竟命贵妃协理六宫,明晃晃地分走了皇后手中的实权,姚氏一族,似乎大厦将倾。
  姚敬本人,则如同人间蒸发,音讯全无,边关传回的消息混乱不堪,有说他早已被愤怒的犬戎士兵乱刀砍死,曝尸荒野;也有说他畏罪潜逃,正被朝廷海捕文书追拿,一旦擒获,等待他的便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下场。
  除夕夜,或许是念及仅存的骨肉之情,皇帝开恩,短暂解了太子的禁足,允其在东宫范围内静思己过。
  太子整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空旷冷寂的殿宇中焦躁踱步,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挽回时势,不若大义灭亲,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姚家身上,他原本就是皇后养子,姚家所作所为,与他何干!
  夜色渐深,宫外隐约传来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更衬得东宫内一片死寂,一些尚未彻底与东宫切割的臣属、幕僚,或是出于旧情,或是存着观望之心,纷纷派人送来了年礼以聊表心意。
  礼物大多中规中矩,无非是些应景的字画古玩,这个时候若送什么贵重礼品,反而给自己惹祸上身。
  其中,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子,被宫人悄无声息地抬了进来,混在其他礼物之中,放在偏殿一角,箱体朴素无纹,既无署名,也无标识,显得格外突兀。
  太子心绪烦乱,本无暇留意这些琐碎,直到夜半更深,万籁俱寂,他在殿内来回踱步,目光偶然扫过那堆礼物,才被这个箱子吸引了注意,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那是什么?”
  太子指着箱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问侍立在一旁的侍从。
  侍从上前查看,同样疑惑,“回殿下,不知何人送来,未曾署名,奴婢这就命人打开查验。”
  太子心中烦躁不已,无意识地拨动手上的扳指,他挥了挥手,示意开箱。
  两名内侍上前,小心翼翼撬开箱盖上的铜锁,随着沉重的箱盖被缓缓掀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殿内侍奉的宫人无不掩鼻皱眉。
  “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霎时响起。
  太子踉跄几步,仓惶后退,脸上血色尽失,惨白如纸,瞳孔因惊恐而放大涣散,他抬起胳膊,颤抖的手指死死指着敞开的木箱,嘴唇哆嗦不停,却发不出一句完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