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她并不喜欢太子,这个生母低贱的孩子,仗着自己是她的养子有恃无恐,愚蠢莽撞,还要她为其善后,若非她无法身孕,此等蠢货,皇后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
  前殿传来通传,太监低着嗓音,“娘娘,薛二姑娘来了。”
  皇后抬起眼皮,“让她进来。”
  殿外,薛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她微微垂眸,提起裙裾,迈过朱漆门槛,步入坤宁宫正殿。
  殿内熏着檀香,气息沉郁而厚重,光线透过精致的窗棂,在宫殿地砖上投下长长的斜影。
  薛瑛一步步向前走去,感受到两道审视的目光,如同细密的丝线,自那高高的凤座上垂落,缠绕在她身上,从头到脚,细细地、毫不留情地刮过。
  皇后身着凤袍,发髻高耸,簪着九翅金钗,点翠流光,华贵逼人,她看着那个一步步走近的身影。
  印象中的薛瑛,是京城最耀眼的明珠,每一次随建安公主入宫觐见,都像是把全天下的华彩都穿在了身上。
  蜀锦流光,云缎生辉,娇媚得如同春日里开到最盛、沾满晨露的牡丹,带着一种理所当然、不知人间疾苦的张扬明艳。
  不过自从侯府失势后,她的日子便不如从前,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细棉布裙,细看的话,裙摆和袖口处绣着缠枝暗纹,料子虽不比从前,但也不差,想来她那小夫君将她养得还挺好,薛家都这样了,也没委屈她。
  少女头上不见半点珠玉,只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青丝,几缕碎发垂落在修长白皙的颈边,更添几分清冷,脂粉未施,素面朝天,仍不减姿色。
  难怪太子心心念念,几次三番暗示她,将薛瑛骗进宫来,他找个机会杀了姓程的小子,好将这如珠似玉的小美人强占在东宫。
  薛瑛停了下来,依足规矩,深深福下身去,姿态无可挑剔,“臣妇薛瑛,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武宁侯爵位被夺,官职也没有了,她如今仰仗丈夫,改用臣妇称呼自己,也合理。
  皇后没有立刻叫起她,而是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是惯常的温和,“起来吧,来人,赐座。”
  薛瑛站起身,虚虚坐在一侧,不敢抬头张望,皇后笑容慈爱,就像是长辈一样,关怀起她的近况。
  “你如今在那边住得可还习惯?”
  “臣妇一切都好。”
  薛瑛垂着头说话,皇后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的确是苦了你了,不过你夫君有用,想来不会让你继续吃多久的苦。”
  皇后漫不经心唠起家常,无非是劝她心放宽慰些,陛下已经留足了情面,当年她陪皇帝面临宫变时,日子过得比现在还要苦,可不还是熬下来了吗?
  薛瑛低声道:“臣妇谨记教诲。”
  “倒也不是想要管教你,只是你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就如亲生女儿一样,本宫不忍心见你受苦,好好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理当一直被滋润着。”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天色都渐渐暗了下来,薛瑛愈发不安,要是过了宫门落锁的时间,她就出不去了,可皇后一直在说话。
  “娘娘,该用膳了。”
  这时,一名宫女上前传话。
  皇后笑了笑,“本宫真是糊涂了,与你闲话这么久,都忘了时辰,瑛娘也留下来用完膳再走吧。”
  薛瑛心头警惕,程明簌让她不要乱吃东西,尤其是在皇后宫里,薛瑛真怕皇后想在饭菜里下药,把她送到太子床上去。
  她深吸一口气,姿态谦卑,“娘娘,这……怕是要误了规矩,宫门就要落锁了。”
  皇后长袖一挥,“不要紧,你且坐吧,一顿饭而已,陛下不会怪罪的。”
  “你父兄虽获罪,可你仍是建安的女儿,是陛下的亲外甥女,陛下疼爱你,知道你们母女情深,又岂会降罪。”
  她让宫女引薛瑛入座,说道:“瞧你,这阵子瘦了许多,怕是在城西吃不好睡不好吧。”
  一旁的女使笑眯眯地奉承,“二姑娘,娘娘今日一早知道您来,特地吩咐过我们,做些你喜欢的菜。”
  薛瑛咬了咬唇,心头乱七八糟,思索着该怎么应对,她不能吃坤宁宫的东西,皇后与太子是一伙儿的,谁知道揣着什么坏主意。
  可是三番五次违逆,皇后是不是就要降罪了?
  薛瑛慢吞吞地坐了下来,迟疑地拿起筷子。
  皇后亲自夹了道菜,放在她面前。
  薛瑛夹了起来,往嘴边送去,唇瓣刚要碰到,她便“呕”的一声,捂住嘴。
  皇后神情怔愣一瞬,女使沉下脸,“薛二姑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薛瑛立刻撒下筷子,“噗通”一声跪下,头重重一磕,肩膀几乎伏在地面,整个人都在发抖,颤着声音说:“娘娘恕罪……臣妇、臣妇并非故意不敬,实在是因为、因为臣妇怀有身孕,害喜严重……”
  薛瑛渗出一身冷汗,急中生智,她一边说还一边做出犯呕的模样。
  以前,她有个小姐妹嫁人后,没多久怀了孩子,薛瑛去找她玩时,她便是这样,甚至更严重,一点东西都吃不下,人消瘦得厉害,四肢纤细,薛瑛挽着她时都不敢用力,可她的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
  薛瑛模仿她的模样,害喜严重,闻到食物的味道便想吐。
  方才神情严肃的女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皇后问道:“你有身孕了?”
  “是……”
  “多久了?”
  “两、两个月。”
  薛瑛胡扯的,她也不知道,她根本就没怀孕,每次和程明簌胡闹的时候,他都弄外面,事后将她洗得干干净净,他还找大夫看过,吃那种生不出孩子的药。
  皇后沉默。
  薛瑛肩膀发抖,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皇后想起以前自己怀着身孕的时候,也是被先皇的皇后刁难,大着肚子,孩子最后还是流掉了,在这之前,她甚至在深夜里听到过肚子里传出来的心跳声,大夫说,这是一个成了形的男胎。
  这场小产,皇后元气大伤,皇帝只给她皇后的尊荣,可却不会像一个普通的丈夫那般去呵护一个妻子受伤的身心。
  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孩子也多,皇后无法身孕,却还要装得宽容大度,善待所有人。
  她垂首看着面前肩头瘦削的薛瑛,以及少女害怕到用力扣紧毯子,指节发白的双手,就和她当初一样。
  皇后叹了声气,“既如此,本宫便不留你了,你早些回去吧,好好休息。”
  薛瑛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臣妇失礼,多谢娘娘不怪罪。”
  皇后摆摆手,薛瑛踉跄地站起身,白着一张小脸,由太监领着出去了。
  少女因为害怕,手置于腹部,好似护着肚子里的孩儿一样,皇后想起自己那个夭折的孩子,心绪忧伤。
  薛瑛走出坤宁宫的时候,浑身都被汗浸透了,步伐沉重,宛若劫后余生,她抚着胸口,缓缓地喘着气。
  太监看人下菜,觉得薛家失势,也不如从前尊敬薛瑛,只将她送到坤宁宫外敷衍了事。
  薛瑛自己走着,还好离母亲的宫殿不算远,出宫的话左右一炷香,也就到宫门口了。
  她身上冷汗淋漓,腿软得实在抬不起来,强撑着走了几步,扶着假山石,在角落里坐下缓缓。
  宫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薛瑛怕得要死,方才在坤宁宫,她真是差一点就两腿一软瘫下来了,若饭菜里下了毒,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她一个人孤立无援,母亲也救不了她,可不就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好在,她急中生智,糊弄过去,薛瑛垂首摸了摸平坦的腹部,缓缓呼出一口气,正欲起身之际,瞧见前头有脚步声传来,薛瑛立刻缩了回去。
  她瞧见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快步走来,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东张西望一圈,没多久,又有一个宫女走过来,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后便钻进花丛中。
  薛瑛瞪大眼睛,趴在假山石后,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太监同宫女偷情,直到那女人娇滴滴地唤了声“三郎”,薛瑛怔忪,偷偷扭头去看,一片昏暗中,好不容易才看清男子的长相,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太子排行第三,可不就是三郎吗?
  这人前几日才被皇帝责罚过,没有闭门思过就算了,竟然还偷情,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薛瑛趴在假山石后,想要看看那女人到底是谁,若是能借这一事闹到皇帝面前,太子与人私会,皇帝定然震怒。
  花丛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太子似乎想要站起来,薛瑛往后躲了躲,哪里知道会踩到石子,她脚下立刻顿住,声音不大,但还是惊动了热火朝天的两个人。
  “谁!”
  薛瑛瞳孔一缩,慌乱地往旁边躲藏,太子阔步就往假山后冲来,千钧一发之际,一人忽然走上前,宽大的身影将薛瑛遮得严严实实,他垂着手,官袍大袖罩在薛瑛头顶,薛瑛捂着嘴,听到他开口说道:“殿下,是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