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也许他知道薛徵是被冤枉的,但他年老多病,将来死了,不管太子还是六皇子即位,薛徵的存在都是个巨大的威胁,就算不是太子,他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所以皇帝默许了太子勾结姚敬,害死薛徵。
  只是念着胞妹的情谊,不忍心继续赶尽杀绝,召见建安公主,说起从前的事,试图挽回几分兄妹情分。
  答应侯夫人,不会继续追究武宁侯的罪责,饶他一条命,还准许他养老,甚至不计前嫌,愿意提拔他们的女婿,这么做,显得他这个皇帝仁至义尽,作为臣子,理应感恩戴德,不该再奢望太多。
  这些话,程明簌没有告诉薛瑛,在此之前,她还在期盼她的舅舅醒来,为薛徵翻案。
  薛瑛并不喜欢皇帝,她名义上的舅舅,小的时候她还很亲近皇帝,皇帝说,他子嗣不多,没有女儿,便将薛瑛当做公主一样宠,幼时,连许多宗室女都比不上薛瑛日子逍遥。
  大家都笑谈,说如果陛下有了女儿,一定会将公主宠成大魏最耀眼的明珠。
  可是等他真的有了女儿,薛瑛记得,那是个比她还小三岁的女孩,两年前被皇帝亲自下旨送去了北戎和亲。
  年初的时候,北方传来小公主的死讯,那个时候,小公主也才刚及笄而已。
  从公主去和亲开始,薛瑛就再也不喜欢她的皇帝舅舅了,看到他的时候甚至会觉得阴寒可怖。
  现在她想明白了,那个时候,皇帝刚登基,皇位不稳,臣下虎视眈眈,宗室里狼子野心的叔伯也试图将他拉下马。
  所以他亲近胞妹一家,因为薛家是他唯一可以信得过的势力。
  那个时候没有君臣之分,只有兄长、妹妹、妹夫,以及两个外甥。
  可到了后来,皇帝的位置坐稳了,他又变成高高在上的君主,生杀予夺,亲子也不会心软。
  吃饭的时候,薛瑛心不在焉。
  程明簌给她夹喜欢的菜,她都没什么兴致。
  “你怎么了?”
  程明簌担忧地看着她。
  薛瑛神色忧虑,慢慢放下筷子,轻声道:“陛下提拔你,是因为想要补偿薛家吗?”
  程明簌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点头。
  “那你小心些,君恩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一定会有人记恨你,也许过段时间,他又会觉得,对薛家还是太仁慈了。”
  程明簌惊讶于她会说出这些话,她平日没心没肺的,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叮嘱他。
  程明簌心头动容,点点头,“我知道。”
  薛瑛端坐在对面,脸上仍是忧心忡忡。
  薛瑛懂得不多,近来也慢慢琢磨出,她的皇帝舅舅,不可能为她的哥哥翻案的。
  对太子不轻不重的责罚,就将事情揭了过去,外人都说他仁慈,竟然没有将牵涉谋逆案的薛家一网打尽,他给自己赚足了名声,威风,为子嗣扫清了障碍,那薛徵是什么呢,为他的天下卖命数年,连功臣身退的结局都换不来吗?还要被用勾结外敌这样的罪名羞辱。
  他和太子一样,都不是好东西,只是比太子更善于伪装而已。
  薛瑛心里升起几分恨意,很快又被无力填满。
  她虚弱地垂下手,慢慢地吃完了饭。
  程明簌收拾了碗筷,离上职还有一阵,小窗半开,幽幽地吹进来清风。
  薛瑛躺在榻上午睡,身后的被褥轻陷下去,程明簌从后抱住她,低声道:“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吗?你没有吃多少。”
  薛瑛蜷缩着,睁开眼,肩膀微抖。
  程明簌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无声无息,眼泪一点点洇湿枕面。
  程明簌握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
  薛瑛两眼泪潸潸,长睫湿透,眼尾通红。
  “我没有胃口,我吃到这些菜,我想到从前,哥哥也经常买相庆楼的饭菜给我吃,夫君,我想哥哥了。”
  薛瑛钻进他的怀里,眼泪落在他的衣襟上,落下几个小点。
  她脆弱轻薄的皮肤泛出来红,削白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朦胧的泪眼望了望他,“夫君,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总念着还在外面的哥哥。”
  薛徵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姚敬倒是送回来一具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的尸骨,但薛瑛不相信那是薛徵。
  她想要一个人,能为她的兄长报仇。
  程明簌是个很好的人选,但他一开始人情淡漠,对什么都不关心,面对侯府失势,甚至也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薛瑛想要拉拢他,想要他心甘情愿地为薛家卖命。
  于情于理,他不都应该帮忙吗?那也是他的亲生兄长,覆巢之下无完卵,侯府不行了,难道他作为侯府的女婿,就能做到明哲保身吗?
  薛瑛睁开泪眼,抬起头,在程明簌脖颈上逡巡亲吻,濡湿的嘴唇落在他的喉结上。
  她柔着嗓音,抱紧程明簌,“夫君,你帮帮我,替哥哥报仇好不好,我想要太子和姚敬给哥哥陪葬。”
  程明簌抚摸她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低下头,注视着薛瑛。
  她最擅长用自己的眼泪去哄骗别人为她卖命,嗓音温软,伏在他怀里,轻声说着:“我总梦到哥哥,哭着和我说被奸人所害,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我听着也难过,夫君,你不忍心见我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的是不是?”
  薛瑛仰头,讨好地亲吻程明簌,“你先前答应过我,要让我当宰相夫人的,那你再努力一点好不好,杀了太子和姚敬,为我的哥哥报仇吧。”
  程明簌看透了她,知道她的脾性,笨拙地讨好,央求,她手里剩下的筹码不多。
  许久,程明簌沉沉地叹了一声气,“你不用这样。”
  薛瑛噙着泪抬头,她以为程明簌不愿意,脸上露出几分慌乱。
  哪知,他抬起手,轻轻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说道:“你不求我,我也会帮你。”
  “夫君……”
  “如果我拒绝了,你该怎么办?”
  薛瑛神态失落,无措,“我……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想给哥哥报仇,你不帮我的话,我……太子他、他好像喜欢我,我可以进宫,接近他。”
  “然后呢?”程明簌问道:“你杀了他,你自己呢?薛瑛。”
  薛瑛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似乎除了死,她也想不出来自己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程明簌语气温和,握紧她的手,“你不要去想这些事情,也不用讨好任何人。”
  “侯府如今,落井下石之人甚多,盼着你落魄的人也有许多。”程明簌语重心长地道:“不要因为想要达成某个目的去讨好任何人,想帮你的人不会愿意看到你摇尾乞怜的模样,你懂吗?”
  如果要她放下身段,低三下气地哀求才愿意帮忙的话,只不过是想要满足自己的掌控欲,想要看到她泪眼婆娑,毫无尊严的模样,将“出手相助”当做一个能控制她的手段而已。
  薛瑛迷茫地看着他,似懂非懂,“求你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程明簌神态严肃,“不可以摆出讨好的姿态,兄长也不会想看到你为了替他报仇失去尊严的样子,你去杀太子,无非是靠美色接近他,难道他看不出来?他只会更加残暴地对待你,薛瑛,任何时候,都不可以低声下气地去求饶讨好,尤其是面对男人,即便是夫君也不可以。”
  薛瑛指节蜷曲,“我知道了……”
  “嗯。”程明簌亲了她一下,“别胡思乱想,我会帮你的,前些时候,你和我说的那几个人,都已经遭殃了。”
  薛瑛愣住,“谁?”
  “骗你和离的那几个。”
  薛瑛后知后觉,之前她和程明簌说过几个人,他们想骗她和离,做他们的外室,承诺会庇护她。
  薛瑛骂他们不要脸,叫小厮往他们身上泼了牛粪,回家后怒气冲冲告诉了程明簌。
  他将几人的名字都记下了,不声不响许久,今日才告知薛瑛,这些时日,这几个人不是获罪抄家,便是*从高楼上摔下,下半身瘫痪,再也不能人道,各有各的遭殃。
  薛瑛抬手掩住唇,“是夫君做的吗?”
  “嗯。”
  程明簌没有否认,他抚摸着薛瑛的脸,温声宽慰,“你且等一等,等太子犯下一个……连皇帝都无法为他遮掩的大错,那个时候,谁都救不了他。”
  薛瑛被哄着午睡,醒来后,宫里传了话,说建安公主思念女儿,皇帝特许薛瑛进宫探望。
  她喜极而泣,薛瑛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母亲,她赶紧换了身衣服,程明簌叮嘱她,“进了宫,别随便听信别人的话,宁愿饿着,也不要乱吃东西,尤其是皇后身边的人,你都不要信,知道了吗?”
  “知道了。”
  程明簌点点头,为她抚平衣襟,“好,去吧。”
  门口放着辆小轿子,薛瑛问武宁侯有没有什么话想带给侯夫人的,她进了宫可以转达。
  武宁侯沉默良久,只道:“夫人多保重,我与瑛瑛、子猗,一切安好,不必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