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好吧。”
  薛瑛想起祖母,薛府的老夫人年轻时摔伤过腿,当时没当一回事,没成想老了之后,受过伤的地方每逢阴雨天便会痛,不过祖母是因为年纪大了,她觑了一眼程明簌。
  他不会也这样吧?
  那么年轻,薛瑛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忧虑,太子罚得真狠,竟然伤及根本了?
  被他这一打岔,薛瑛就忘了自己要送给齐韫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好,转而先去洗漱,她转身时还不忘叮嘱程明簌,“你先去榻上坐着吧,别走来走去的了。”
  “嗯。”
  薛瑛的脸好得差不多了,已经看不出曾经得过热痱的样子,她卸去钗环,散了长发,坐在妆镜前,慢条斯理地往发尾抹着清香的栀子油。夏日寝衣轻薄,勾勒出少女玲珑窈窕的曲线,衣袖滑落时露出一截皓腕,银镯相碰,发出细碎清音。
  程明簌坐在榻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梳妆的背影。昏黄的烛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暖晕,那细碎的轻响却莫名刺耳。
  半晌,程明簌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有些突兀:“今日席上薛……兄长信中所言,你看完意下如何?”
  他顿了顿,补充道,“和离之事。”
  “嗯?”
  薛瑛回过头看向他,眼神清澈坦荡,不假思索地说:“我当然是依哥哥的意思。”
  “而且我们不是本来就说好了要和离的吗?哥哥信里说得挺对的,你我被迫成婚,婚后也总是吵架,经常不和,再加上……”
  再加上还有换子一事的纠纷,自然是没法与寻常少年夫妻那般相敬如宾的,总不能日日互相看不顺眼,还不如早些解脱,和离了事,各行嫁娶。
  不过她没有说下去。
  程明簌的面容在烛光下半明半暗,沉静如水。薛瑛的回答果然是这样,与他预想的一样,意料之中,这本来就是她期盼已久的事情。
  自然,和离也是他最开始设想的,只是他没料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突然,虽然在新婚的时候,程明簌巴不得第二日就与她分道扬镳,可如今机会真的摆在面前时,他又觉得太突然,程明簌毫无准备,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但他到底有什么计划,他自己都说不明白。
  只觉得心口空落落,又沉甸甸,不受控制,这种脱离掌控的滋味令程明簌烦躁不已。
  前几日赋闲在家时的打打闹闹,好似临行前的散伙席。
  薛瑛不再多言,梳完头发便翻上榻睡觉,外间的桌子上还堆着没有收拾好的东西,在昏暗中格外扎眼。
  程明簌心中思绪万千,了无睡意,洗漱完后静静地躺在薛瑛身旁,耳畔很快就响起少女匀长的呼吸声。
  窗台的滴漏滴答滴答响着,外面也下着小雨,不知怎的,程明簌的膝盖竟然真的隐隐开始作痛了。
  他睁着眼睛,数着窗台的滴漏声。
  算了,和离就和离吧,这原本就是他所求的结果。
  明日他主动去和武宁侯夫妇说。
  程明簌闭上眼。
  睡梦中,馥软的身体逐渐靠过来,像以前那样贴着他。
  薛瑛身体不好,但是又贪凉,尤其到了夏日,总喜欢踢了被子,翻到榻边睡,因为拨步床外放了冰块,靠近些更能感受到寒气。
  程明簌睡在榻边,他的身上也是凉凉的,薛瑛经常挨着他睡,一开始她还不好意思,后来就心安理得,他不是夫君吗,伺候她不是理所当然?
  就算明日和离了,今日也得迁就她。
  程明簌像以前一样端端正正地躺着,任薛瑛贴着他睡,可到了后半夜,一切都不一样了。
  少女的靠近如同羊入虎口,轻而易举就被身旁的人禁锢住,修长的指节足以扣住她一双纤细的手腕,她含着泪,口齿不清地骂着他,程明簌默然不语,另一只手缓缓碾过她的唇瓣,拇指伸进去,按着柔软的舌尖。
  “讨厌你,讨厌你。”
  她蹬着腿说,眼尾通红,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那样簌簌而落,只动了几下,男子的膝盖不由分说地顶进腿间,让她动弹不得,连挣扎都成了奢求。
  程明簌盯着她喋喋不休咒骂的嘴唇,他将她口上的胭脂抹开,又觉得不够,阴沉沉的眸子锁住少女的视线,然后在她惊慌的目光下低下头,按着她唇瓣的手改为掐住她的脖子,在她因害怕而挣扎时,俯身含住柔软的唇舌。
  原来那些色泽艳丽的胭脂尝起来是这个味道,有些甜,还有些苦涩。
  手腕上的银镯叮当当地来回碰撞,响声不断,时缓时急,少女哭着往前爬,又被拉住脚踝拖回来。
  她湿淋淋的发贴着枕面,双腿发颤,跪不住,求饶也没用,又被翻过来。
  柔柔弱弱,毫无杀伤力的嗓音一颤一颤地道:“程子猗,我讨厌你。”
  程明簌醒了。
  远处天色如鱼肚泛白,屋中昏暗,一片漆黑。
  程明簌猛地坐起身子,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大汗淋漓,空气里弥漫着本不该出现的味道。
  亵裤里凉透了,胸腔中的热气却又始终无法平息。
  程明簌喘着气,湿漉漉的鬓发贴在脸颊边,他侧过脸,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薛瑛正躺在身旁熟睡,咫尺之遥,一无所觉,因为嫌热,她不知何时将衣襟散开些许,香气四溢,胸前雪白的肌肤胜过月光。
  程明簌咬了咬牙,浓烈的烦躁感涌上心头,他恨恨然将揽着他薛瑛推开,力道大得她在睡梦中都嘤咛地翻了个身,程明簌将她推得远远的,而后翻身下榻,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怎么会梦到她呢?
  为什么还是那样的内容。
  他不觉得自己对薛瑛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程明簌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他厌恶被操控,同样,也厌恶眼前的东西失控,那种无法预料的情绪如火苗一样迅速攀升,越烧越烈。程明簌赤着脚站在回廊下,冰冷的石板透过脚心传来寒意,却丝毫无法压下他心头的燥热与混乱。
  这感觉令他感到陌生、愤怒,甚至是恐慌。
  上一世,皇帝曾经为程明簌指过宗室女,但他没有兴趣,程明簌没有成过亲,也没有接触过女人,这辈子虽然意外与薛瑛做了夫妻,但也是有名无实。
  他皱着眉,脸色阴沉,立在廊下吹了许久的风,仅剩的睡意也没了,转身走去净室。
  因为不曾点灯,所以净室内一片昏暗,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映照在地面上。程明簌沉默地打了一盆冷水,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住他的双手。他擦干净身体,将换下的衣裤狠狠摁入水中。程明簌粗暴地搓揉手中柔软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寂静的净室里,只有哗啦哗啦的水声一声一声如浪迭般响起。
  “吱呀……”
  忽地,净室那扇并未关严实的门,被从外推开了一条缝,薛瑛睁着惺忪的睡眼,秀气的眉头蹙着。
  她方才睡得正沉,突然被人推了一下不说,之后又被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吵醒了,她以为是值夜的丫鬟在做什么,迷迷糊糊地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采薇?大半夜的你……”
  薛瑛含糊的抱怨戛然而止。
  昏昧的净室中,程明簌蹲在地上,背对她,少年结实的手臂肌肉绷紧,正以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大力地搓洗着盆里的一件衣物。
  薛瑛的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要不然怎么能看见这么诡异的一幕。
  “程子猗?”
  她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的黏糊沙哑,“你……你在做什么呀?大半夜的在这儿洗衣服?你吵醒我了。”
  程明簌在她声音响起时,背影便猛地一僵,他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连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瞬间煞白的脸色。
  薛瑛见他不动,更是困惑,下意识地往里走了小半步,探头想看清楚些:“你洗什么呢?这么急,不能等天亮了让丫鬟……”
  她的目光好奇地往水盆里看去。
  程明簌手比心快,用力将手里的东西摁进水里。
  “出去!”
  他厉声道,语气凶狠。
  薛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道,明明是这人吵醒了她,还反过来对她这么凶,薛瑛瞪大眼睛,委屈道:“你……你凶什么呀!”
  她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又气又怒:“你大半夜不睡在这里发疯,你以为我想来吗?我本来睡得好好的被你吵醒,程明簌,我真是一日也和你过不下去了,明早就和离。”
  说完便气恼地冲了出去,重重将净室的门一甩。
  程明簌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先前那扇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再次被黑暗吞没,程明簌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又将薛瑛惹生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静坐了一会儿,才像脱力般,缓缓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