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今日的宾客,比年前生辰宴上的还要多,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薛二小姐落水被救的事情传遍京城,以前,大家都在猜想,这一朵明艳的牡丹花最终会花落谁家,以她的身份,要么嫁皇室,要么嫁达官显贵,总之不会是普通人。
  谁曾想薛瑛的亲事会定得那么突然,毫无预兆,新郎官还是一个平平无奇,没有人认识的普通士子。
  薛瑛从前的小姐妹们都有些替她不甘心,可出了卧房,看到站在廊下一身喜服的新郎官,又不免感叹,若每天早上醒来一睁眼能看到的是这样一张脸,家世差一些,穷一些,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程明簌嘴角牵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周围的热闹喧嚣好像都与他无关,明明自己是这场婚礼的主人公,程明簌竟然站在薛瑛的卧房前开始发呆。
  什么时候能和离?
  他垂着眸子盘算,一年,两年?
  正想着,房门打开了,一身喜服的薛瑛握着扇子走了出来。
  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隐隐瞧见一点下颌,大红的喜色衬得她更白了,玉一样。
  宾客们翘首看着,只恨那扇将薛二小姐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这张芙蓉面。
  程明簌依规矩向她伸出手,薛瑛很不情愿,杵在台阶上,不肯动。
  程明簌干巴巴地站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千金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不免失笑,无奈地往前一步,弓着腰,摆出低她一头的姿态,伸出手,请她下来。
  薛瑛这才肯让他牵住她。
  一行人哄闹着去了前厅,新人拜高堂,拜天地,席间诸位宾客各怀心思,有的可惜薛二小姐花容月貌,要下嫁给一个名不见转的士子,有的则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更多的是看戏,觉得二人婚姻定然不长久,迟早要闹掰。
  薛瑛的脾气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娇作,美貌一等一,脾气却极差,不知道这位新郎官受不受得了她的磋磨。
  拜完堂,喝完合卺酒,薛瑛被下人带到后院,程明簌留在前厅见客。
  席上,徐星涯一直死死的瞪着他,程明簌敬酒敬到他们那一桌时,别人都是恭喜的姿态,只有徐星涯,咬着牙对他说:“贱人,不过使了些腌臜的手段,别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你最好以后出门注意着点,小心让我表妹年纪轻轻就守寡了。”
  程明簌面上波澜不惊,“哦”一声,“好的。”
  徐星涯嘴角抽了抽,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烦闷,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前厅的喧嚣声传到后院,薛瑛烦躁地将手里的扇子扔开,开始吃床榻上洒着的花生枣子。
  嬷嬷见状,焦急地劝说,“姑娘,这样不合规矩,要等新郎来了才能……”
  薛瑛吐掉嘴里的壳,“这是我家,我管他规矩不规矩。”
  嬷嬷抿上唇,无话可说。
  她就这样坐在榻上将枣子吃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程明簌过来,身上还穿着嫁衣,脑子里已经在思考未来守寡的事情。
  新婚夜就让对方死会不会不太吉利,显得她克夫,要不过一段时间?让程明簌死得悄无声息,她装模作样哭一哭,等他下葬了就找新人。
  正想着,卧房门前传来说话声,门前守着的婆子扬声道:“姑爷来了。”
  薛瑛立刻坐正了。
  等了片刻,“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烛火幽幽,她抬起头,与走进来的程明簌对视。
  门打开时,微凉的风飘了进来,烛火斜斜一抖。少年的身形如新抽的翠竹,绛罗婚袍松垮系着,程明簌倚着门,好整以暇地看着坐在榻边的薛瑛。
  她紧张得腿都在发抖,见到他打心里里害怕与厌烦,可是此刻他站在门前,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这婚服是绣房特地量体裁制的,很合他的身形,革带束着的窄腰劲瘦如刃,程明簌生得肩宽腿长,抱臂而立时眼睛里满是漫不经心,嘴角似笑非笑,一张漂亮的脸若冷月浮空,薛瑛紧握着扇子的手竟然慢慢松开几许。
  平心而论,程明簌长得是极好看的,布衣也难掩的姿色,他还那么年轻,清俊得让人嫉妒。
  可是薛瑛讨厌他,哪怕他长得再怎么貌若潘安,她也喜欢不起来。
  房中的下人都退下去了,只剩他们二人,程明簌一步步向她靠近,薛瑛身体渐渐绷紧,牙齿打颤,在他快走到面前时,薛瑛忽然抬起头,怒目而视,“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嫁给你后就能任你欺凌,士可杀不可辱,你想羞辱我绝不可能!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她凶神恶煞,程明簌这时才看清了她的模样,昏黄的烛火中,她妖冶明丽的脸哪怕做凶恶的表情也毫无杀伤力,婚服下的手发着抖,衣摆都跟着轻晃。
  程明簌忽然笑了一声,这笑声很轻,落在薛瑛耳朵里简直就是嘲讽羞辱。
  她叫道:“与其将来和你做这劳什子夫妻,不如现在就死了,叫你背负个逼死新婚妻子的骂名,我活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嗯。”
  薛瑛脸色一僵,“嗯”什么,他竟然敢“嗯”?
  程明簌忽然将妆台上用来剪青丝的剪刀递给她,“动手。”
  他站在榻边,垂眸望向她。
  薛瑛呼吸一紧,颤着手将剪刀举起,对准自己,皱着一张脸。
  好一会儿她还是没下得去手,将剪刀丢开,“我怕血。”
  程明簌又将屋中的纱幔扯下来,拧成一条绳子,挂到房梁上,示意她过去。
  薛瑛不可置信,这人竟然真的铁了心要她去死,他竟然都不劝阻她!
  她喉咙上下吞咽,说:“我不要,都说上吊死的人,舌头会吐出来,脸色发青,我就是死,我也要做个漂亮的鬼。”
  程明簌简直要笑出声,他点点头,好像很赞同她的话,接着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她。
  薛瑛呆呆道:“什么东西?”
  程明簌那双好看的眼睛锁着她的视线,认真解释:“毒药,可以让人毫无痛苦地死去,就和睡着了一样,漂亮鬼,快吃吧。”
  薛瑛整个人都吓惨了,她不敢相信程明簌居然随身带着这个,这不就意味着,他早就计划好了要弄死她吗?
  她整个人抖得同雨打梨花似的,惨白着一张脸,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裙摆,快将自*己的唇咬出血。
  眼眶里雾蒙蒙的,好像下一刻就会有泪落下来,平日里乌圆明亮的瞳孔失了光彩,只剩惊惧。
  薛瑛抿紧唇,落魄的样子好不可怜。
  程明簌终于大发慈悲不再逗她,拿着药瓶,弯腰掰开她紧握的手指,往她的掌心倒了两粒东西。
  薛瑛心如死灰,眼角噙着泪,大难临头,只剩绝望,她低头,却发现手中并不是毒药,而是两粒圆滚滚的花生米。
  她呆住,喉咙里哽了一下。
  一旁的程明簌自顾自地和衣躺下,他今夜喝了酒,头有些疼,没力气再和她玩闹了。
  薛瑛坐在床沿,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躺了下来,背对着程明簌,将自己缩成一团,脸贴着枕头,手攥紧胸前的衣服,无声地哭。
  今夜没见到他前,她还能壮胆思考以后的事,可当程明簌真的出现在眼前,薛瑛又开始害怕,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京中有许多达官贵人,外面瞧着风光,实际就是个衣冠禽兽,薛瑛经常听到有人回家虐待妻妾,不将妻妾当人看,因为她们已经是他后院的女人,只要不死,好像再怎么受委屈那也是天经地义。
  妻,本来就要将夫视为天的。
  薛瑛几乎已经可以预料自己未来的下场,比前世还要惨,程明簌有丈夫这个身份做掩饰,一定会千倍万倍地折辱她。
  前途未卜,她都不敢哭出声,只能偷偷地给自己抹眼泪。
  许久,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程明簌转了过来,看着她蜷缩的背影,轻声道:“哭什么?”
  薛瑛本来还能忍住的,可是听到他的声音,她的肩膀颤得更厉害,泪打湿了一片枕面,她哽着嗓音,这个时候还知道不能丢面子,嘴硬地道:“我没哭。”
  程明簌坐了起来,她分明在哭,寂静的夜里,她的呜咽那么明显。
  他伸手,将她背对着他的身体掰过来。
  薛瑛躺在榻间,夜色中泪眼朦胧,闪烁着微光,被他箍着肩膀,只能与他对视。
  新婚夫妻的洞房夜里都要做那种事的,他刚刚还能忍住,现在对着她就要兽性毕露,薛瑛攥着自己的衣襟,觉得自己真是命苦,眼泪落得更多。
  “不准哭。”
  他板着脸,沉声道。
  她声音一顿,还有没有天理了,哭都不让人哭,新婚第一夜就开始作践她。
  程明簌盯着她的眼睛,也是无可奈何,他也不想和薛瑛成亲,可是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左右不过是假成婚,他会想办法和离的。
  “大小姐。”他这样叫她,语气里满是无奈,“可不可以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