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你可要赶快进京了,不然来不及,也会被黜落。”侯夫人看着他,认真道:“到时候,十几年寒窗苦读可就白费了。”
  程明簌点头,“晚辈明白。”
  说完,侯夫人就拉着薛瑛去看法事,程明簌还站在原地,薛瑛一回头就看到他,想到清晨在树下的对话,她后背现在还发麻。
  不知道他要打算如何,迟迟不与生母相认,是不是心里还打着其他坏主意,亦或是不想打草惊蛇,打算进了京,入了国子监,再来侯府相认,到那时,他可就算得上是天子门生,身份贵重不少,不是薛瑛能轻易料理得了的。
  薛瑛心里想着事情,走进大殿时还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侯夫人拉住她,责怪道:“你这孩子,毛毛躁躁的,说了几遍,寺里的门槛只可以跨,不能踩,这是大不敬。”
  “噢……”
  薛瑛闷闷答了一声,老老实实跨过去,跪在蒲团上,听僧人念经。
  她最不喜欢听这些,跪着时也昏昏欲睡,侯夫人信佛,听经时满脸虔诚,双目紧闭,口中跟着念念有词。
  薛瑛打了个哈欠,歪歪扭扭地跪着,身影也跟着左右摇晃。
  “小心。”
  人仰着往后倒时,一只手在她腰上轻轻揽了一下,随后又很快收回。
  薛瑛噌的一下就跪直了。
  程明簌背着手,压着声音说话,少女身形纤瘦,一把细腰盈盈可握,触感绵软。
  她揉了揉娇滴滴,脆弱的膝盖,大概是想开口骂人,但是想到在殿中,还有其他人在,对着他要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程明簌这个贱人怎么阴魂不散!
  薛瑛扭过头,睡意也没了,程明簌此人一日在,她便一日睡不安稳。
  薛瑛早上刚被他恐吓过,她怕自己雇凶杀人的事情暴露,怕有把柄落在他手中,不敢再找杀手,可是若等程明簌进京后,一切怕是都来不及了。
  对了,薛瑛沉思许久,忽地眼前一亮。
  他进京得以认亲,靠的不就是侯府的信物么,那信物是武宁侯的玉佩,原先是留给自己孩子的,可多年前的那个雨夜,玉佩丢失,怎么都寻不到,现在想来,大概是那个女仆换婴时,将玉佩也偷走了。
  除了玉佩外,还有女仆临死前留下的遗书,侯夫人常年信佛,怀着孩子时,正在山上寺中避暑,那时武宁侯在朝堂上得罪了政敌,连带着大着肚子的侯夫人都被追杀,大雨夜受惊,仓促诞子,她身边也有个刚生了孩子的女仆,见状鬼迷心窍,伙同稳婆,将自己的孩子与侯夫人的孩子对调。
  遗书上交代了一切,这妇人年老病重,缠绵病榻多年,临死前终于说出真相,让程明簌拿着信物与遗书进京寻亲。
  他的眉眼肖似武宁侯,又有信物作证,很快就被薛家认下,可若没有那些证物呢?程明簌如何证明他所言是真,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穷书生,张口就说自己才是侯府嫡子,谁信?
  薛瑛盘算着,好不容易才熬到天黑。
  她从小沙弥那儿打听到程明簌的住处,深更半夜,万籁俱寂时,偷偷摸到厢房外。
  “姑娘……”
  采薇拉着她的衣袖,神情为难,真不知道姑娘最近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找那个姓程的书生的麻烦。
  甚至大半夜鬼鬼祟祟地扒在这人厢房外不知道要干嘛,侯府贵女,夜半窥视外男,这样的事情若是被别人撞到,会引起很大的流言蜚语。
  采薇警惕地环视四周,“姑娘,我们快回去吧,这要是被人看到不好,你要做什么,叫下面的人去就好了啊。”
  “不行。”薛瑛哼一声,她又不笨,信物和遗书那样重要的东西,怎能交给别人去偷,若是有人偷看遗书,发现这个惊天大秘密,反倒成了要挟薛瑛的手段,她才没那么蠢,将自己的把柄递到另一个人手中。
  所以这样的事情,还是自己来才最保险。
  程明簌的厢房点着灯,能看到窗户上映着少年的影子,手中持一卷书,身姿端正,笔挺如竹。
  薛瑛腿都要蹲麻了,许久,屋里的灯光才熄灭。
  又等了片刻,薛瑛打了个哈欠,估摸着程明簌应该睡了,扭头叮嘱采薇,“你在这里帮我盯着,我一会儿就出来。”
  “姑娘……”
  “听我的。”
  薛瑛不由分说地道,提起裙子,刚刚蹲久了,腿麻得厉害,站起身时险些摔个狗啃泥。薛瑛吸了口凉气,揉揉腿,一瘸一拐摸黑走到屋檐下,她扒着门缝看了好几眼,才一点一点地将门推开。
  厢房陈设简陋,一张床,一副桌椅,一口书箱,放着程明簌的衣物还有笔墨纸砚。
  薛瑛蹲在箱子前翻找,动作不敢用力,那穷书生的衣物很粗糙,摸着指头都疼,薛瑛翻了半天没有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站起身,往床边走去。
  这么重要的东西,应当会随身保管吧。
  榻上,少年静静睡着,程明簌睡相很好,平躺着一动不动,双手交叠置于腹前,他没有磨牙或者说梦话的习惯,连鼾声都没有。
  薛瑛屏住呼吸,缓缓呼出一口气给自己壮胆,弯腰,向枕边摸去。
  手才刚伸出,便突然被一把抓住,程明簌睁开眼,黑暗中,少年目光炯炯,握着她的手掌心冰凉,盯着她,开口的声音冰凉无波,“薛姑娘,不知你夜闯在下住处,是想干什么?”
  第6章 第六章被他捉住,半点动弹不得。……
  月华如水,庭中藻荇游曳。
  听到这声音响起,薛瑛就觉得自己完了。
  手腕被握住,程明簌的手很凉,他虽然是个书生,但力气并不小,薛瑛被他捉住,半点动弹不得。
  他睁眼的一瞬间,薛瑛都要吓晕了,刚刚蹲久的双腿变得更麻。
  双眼适应黑暗后,借着月色可以看到一点模糊朦胧的景象,程明簌坐了起来,凝视着她,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解了束发,眉眼精致秀丽,但一点也不叫人觉得阴柔,换做往常,薛瑛大抵是要好好端详一下此人美色的,可他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仇敌程明簌,所以半夜见到这张清冷如霜雪般的脸,薛瑛只觉得撞了鬼。
  “我……我出来散步。”
  薛瑛声音抖动,随口扯谎。
  “散步?”程明簌嘴角牵了牵,平静地道:“薛姑娘真厉害,散步竟然能散到别人房中。”
  薛瑛脸红了,死鸭子嘴硬,“我就是可以,你管得着吗,我乐意在哪儿散步就在哪儿散步。”
  程明簌:“……”
  她哼一声,猛地抽回手,幸好天黑,程明簌看不到她心虚的模样,明明夜闯他人住处的是薛瑛,可大概无法无天惯了,就连被抓包时她也不会低头,薛瑛抬着下巴,光听语气,倒好像她才是苦主,大方地原谅了别人,“好了,本小姐回去了,你下次别半夜坐起来,诈尸似的,换个胆小的说不定要被你吓死。”
  程明簌幽幽道:“应当没有第二个人会深更半夜到在下房中散步,薛姑娘大可不必有此顾虑。”
  薛瑛气得牙痒痒,可是又不能奈他如何,一个用力扯回被程明簌握在手中的衣袖,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刚踏出去,薛瑛便腿软得滑到地上,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呜呜两声,撑着地面爬起来,赶忙跑出去。
  采薇心惊胆战了半夜,生怕有谁路过,发现侯府嫡女夜闯外男厢房的事情,一颗心提着,直到看到她家小姐慌不择路地从屋中冲出来,她上前一把拉住薛瑛,“姑娘,你总算出来了,奴婢都快被你吓死了!”
  薛瑛小口喘着气,忍不住往后瞄了一眼,房屋紧闭,里面也没点灯,应当没人追出来。
  “采薇,我、我腿软……”
  薛瑛一点路都走不动了,坏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程明簌还老吓她,东西也没有偷到。
  她真是怕了,采薇扭头一看,她家小姐瘪着嘴,很委屈的模样。
  “奴婢扶着您。”
  黑暗中,程明簌静静地坐着,看着已经关紧的房门,屋中似乎还残留着少女身上温甜的香气。
  程明簌手指动了动,掀开被子,枕下放着一个荷包,里面是一枚玉佩,以及一封遗书。
  剖心剜肉,总算换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站起身,赤着脚踩在地上,走到桌子旁,点燃香烛,将那信纸取出,置于其上,待火舌一点点将纸吞食干净,焰火在他幽暗的瞳孔里跳动着,程明簌面无表情,脸庞忽明忽暗,眸色凄冷,宛如鬼魅。
  写着老仆遗言的信纸被燃烧殆尽,这意味着当年的事情已经几乎不可能再浮出水面。
  程明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话本里的人物时,是上一世进京途中遭遇匪徒。
  他清晰地记得山匪的刀剑捅穿了他的心肺,必死无疑,可是等程明簌再次醒来,自己竟然还在尘世中,胸口的伤偏了几寸,并没有伤及要害,所有的钱财包袱都被抢劫一空,却独独亡母所给的信物与遗书还放在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