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现在顾衍提起三个孩子,颜雪蕊的眼泪瞬间委屈地涌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
  “别跟我提他们!”
  “你只要回答我,为何、为何……”
  她的声音哽咽难平,喉头使劲儿压抑着涩意,双手抵着顾衍的胸膛,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
  她那么点儿力气,顾衍根本不当回事。他伸手擦她的泪珠,指腹带着薄茧,因为太用力,弄得她刺疼难忍。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同床共枕二十年,你不清楚么?”
  顾衍嗤笑一声,觉得她十分天真。
  一个小秀才,碾死就碾死了,还需要理由?
  他看着她,既然她非要一个说法,好,他给她。
  “因为他觊觎你,敢觊觎我的女人,现在他活着,还能蹦跶到你面前,是他运气好,命大。”
  “就是不知道,他运气能不能一直这么好。”
  顾衍的声音冰冷如霜雪,颜雪蕊心中一震,骤然瞪大朦胧的眼眸。
  “不要。”
  他还想害方表哥!
  颜雪蕊方才心神大乱,一心等顾衍回来对峙,他明明答应过她,怎能食言。
  谁料顾衍浑然不当一回事,是啊,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怎么忘了,他从来不是个君子。
  他坏死了,她怎么能跟他讲道理呢?
  她攥紧他的衣袖,语气涩然,“你不能这么做。”
  “我有什么不能?”
  顾衍看着她,眸光锐利逼人,“蕊儿,你想清楚,谁才是你的男人。”
  当初她因为这个姓方的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他怕打了老鼠伤玉瓶,忍怒放那小子一马,已是格外开恩。
  他是答应过她,他也确实践行了他的诺言。谁知姓方的敢不知死活地撞上来,他摁死他,理所当然!
  现在过去二十年,他们夫妻和美,为了这么一个男人,难道她还能像当年一样闹?
  不能。
  顾衍忽然和缓了语气,掌心捂上她的小腹给她取暖,一边徐徐道:“今日你在宫中久久未归,明澜下值后,一直守在中门外等你。”
  “你脸色不好,也不说话。那孩子要拿侯府的令牌去宫中请太医,阿渊好说歹说才给他劝回来。你前脚面见圣上,后脚请太医,传出去对你名声有碍。”
  “明日明澜来请安,问母亲昨日因何失态,你要怎么解释,嗯?”
  “是因为一个男人?母亲旧情人?明澜长大了,像他这个年纪,有人都当爹了,可怜咱们明澜孑然一身,闹出这档子事,叫他情何以堪。”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颜雪蕊想反驳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眼泪又开始簌簌流。
  顾衍擦拭她的泪水,继续道:“我回来时,正好和母亲院里的嬷嬷打个照面。这个时辰,她老人家早该睡了。听说你发寒症,她也睡不好,遣人来看你,说不准又得起来念几卷经书。”
  “母亲已经过了天命之年,还要母亲像当年一样,为我们操心么?”
  颜雪蕊攥紧他的衣袖,把硬挺的官服揉得越发褶皱,她摇了摇头,不说话,只是无声流泪。
  “好了,不哭。仔细明日眼睛疼。”
  眼泪跟珍珠似的一颗一颗流淌,顾衍俯身,颜雪蕊这会儿不敢躲,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任由他吻舐她的泪珠。
  过了片刻,外头响起敲门声,碧荷道:“侯爷,安神汤熬好了。”
  顾衍掰开她的手,把衣袖从她手中解救出来,打开房门接过瓷碗,道:“去取两个生鸡蛋,再打一盆凉水。”
  他身形颀长高大,挡在门前,碧荷看不见里面的场景,也无从得知这一场闹*剧。
  “是。”
  碧荷躬身退下。顾衍舀起一勺,放在唇前吹了吹,递到颜雪蕊唇边。
  颜雪蕊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他,粉唇紧抿,唇色透着苍白。
  按照从前顾衍的脾气,早捏开下颌生灌下去了。如今此一时彼一时,顾衍心道,实在无须那么麻烦。
  他道:“还想不明白?蕊儿,我的耐心不多。”
  他们可是有三个孩子。
  明薇的婚事,还有最小、最离不开人的小儿子。她早已不是当初能不顾一切的小姑娘,她的牵绊太多了,小儿子几声啼哭都受不住,她还要闹什么?
  既不能离开他,又不能和他撕破脸,毕竟还要在顾明薇面前扮一双恩爱夫妻。顾衍此时深觉可惜,若不是担忧生子凶险,她身子又孱弱,这些年应该多生几个的。
  又不是养不起,她的心力放在孩子身上,总比放在野男人身上好。
  颜雪蕊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张开唇,小口喝下勺里浓稠的药汁,苦味漫入咽喉,她呛得直咳嗽,褐色的药汁濡湿了前襟。
  顾衍放下药碗给她擦拭,在外权倾朝野的顾太傅此时小心翼翼,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情深义重”。
  颜雪蕊忽然抓住他的手,道:“他们……也是你的骨肉。”
  “你不能拿他们当筹码,逼我。”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与孩子们无关。
  顾衍低声一笑,轻而易举挣开她的手,语气笃定。
  “我能。”
  他继续舀起一勺喂她,喟叹道:“蕊儿,我比你心硬。”
  他该给儿女们的,譬如精心培养明澜,侯府将来的权柄,他的钱权地位,都留给他。明薇能破格去白鹭山书院念书,她想做什么都行,活得潇洒恣意。他们的小稚奴,一个不会说话的稚童,日日六个奶娘十几个丫鬟嬷嬷围着他,一个月花费上百两银子。
  他自诩尽到了为父之道。
  至于其他,儿女们心里怎么想,他们心中可畅快开怀?婚事是自己喜欢的吗?小孩儿多哭了几声……这些,统统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他不在乎。
  她在乎,那她就输了。
  人越在意什么,就会被什么困住。他被她困住,她亦被儿女们困住,他们一家人绑得牢不可破,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分开他们。
  颜雪蕊痛苦地闭上眼,她明白顾衍的有恃无恐,可她做不到。
  也许女人生来多愁善感,也或许是母亲生产艰难,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孩子,她永远做不到和顾衍一样狠心。
  她此生愧对知许表哥。
  她艰难道:“和知……方公子的婚事,当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我对他并无多少情谊。”
  顾衍面不改色,“哦?”
  她乖乖咽下又一口药汁,“当初,已经过去了,你我夫妻多年,我也早已不做他想。”
  “方才我只是一时失态,没有……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她掐着自己的指尖,低声道:“因为你我之事,他已受无辜之灾,你不要再去找他的麻烦。”
  她垂下头,绸缎般的黑丝垂下,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十足的柔顺姿态。
  “侯爷,求你了。我听话。”
  顾衍哼笑一声,不置可否,一勺一勺喂她喝完一盅药汁。又撩起衣袖,给她擦干净泪痕斑驳的小脸。
  “闭眼。”
  颜雪蕊平躺下来,他用生鸡蛋在她眼睛上滚了几圈,道:“今日哭得痛快,明日眼睛要不要了。”
  “岳父一家安置在西小院,明日见娘家人,你要顶着一双红眼睛见人?”
  颜雪蕊此前知道颜家一行人进京,倒没想到这么快。她心里杂乱,此时无心想其他。
  “侯爷,我和方公子——”
  “累了就睡,你身子不好,今日我不和你计较。”
  “乖些,别总叫我生气。”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喜怒。颜雪蕊一阵恍惚,明明是他做的孽,怎么到最后,变成他不和她计较?
  不过哭了一通后,理智逐渐回笼,过往不可追,当务之急,是保住知许表哥的命,再找大夫给他瞧瞧,他才三十多岁,治好了,还有大好年华。
  她也许能弥补一些。
  她轻声道:“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
  “你不喜我出门,我以后不出去了,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是要为谁求情,只是……你知道的,我素来心软。”
  “当年是我不懂事,误解侯爷心意,致使方公子无辜受牵连,归根到底是我的错。”
  一阵冗长的沉默,顾衍没有说话。
  颜雪蕊咬了咬牙,继续道:“若是因为无辜之人因我受伤、丧命,我永远良心难安,我会惦记他一辈子。”
  顾衍手下一顿,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你倒是会说话。”
  颜雪蕊道:“实话实说,你了解我的。”
  顾衍不言,过了一会儿,她眼眶的红肿渐消,顾衍给她掖了掖被角,道:“歇吧,我去书房睡。”
  颜雪蕊微舒一口气,他语气和缓,她以为她打消了他的念头。殊不知在她看不到的阴影处,他脸色黑沉阴鸷,瞧着瘆人。
  一辈子又如何?跟个死人有什么好争的。她人在他身边,两人生同裘,死同穴,她心中惦记谁,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