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是我靖渊侯府的大夫人,朝中一品命妇,只有口谕,没有圣旨,就这么随随便便把人带走,合规矩么?”
  当然合,口谕也是圣旨,只是顾渊不愿叫人轻易把她带走,借口发难罢了。
  当年颜雪蕊跑了太多次,在层层把守的侯府都险些叫她跑了,这么多年,即使已经生下三个孩子,颜雪蕊柔顺乖巧,顾衍对她的看管依旧严格。
  顾渊作为兄长的拥趸,也为了自己心中那丝见不得光的私心,把她牢牢地困在侯府,旁人休想窥伺分毫。
  她是兄长的禁脔,是侯府所有人的大夫人,也是他的大夫人。
  顾渊眸光暗沉,眼看不能善了,车内再次响起女人柔柔的声音。
  “二爷勿恼,确实是宫中的人,我上次见过几位公公,如假包换。”
  “圣上召见,侯爷也知道的。我出来时母亲正给二爷备着膳食,二爷公务再繁忙,也该去母亲那里看看。”
  颜雪蕊万万没想到,没了顾衍,凭空冒出来一个顾渊。因着多年前的往事,她面对顾渊心中尴尬,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能隐晦提醒他。
  其一,顾衍知道这事儿,别掺和。
  其二,府中还有老夫人,别冲动。
  她提醒的话在顾渊听来,却是另一层意思。
  她今日刚从白鹭山回来,竟还特地去一趟母亲处,她们说起他了么?
  母亲素来刚强,他常年在外,母亲早已习惯,连家书也是叫他不用担心府中,母亲定然不会特意给他备膳。
  她是什么意思,叫他常回府么?
  顾渊心中杂乱,两人在这儿打哑谜,一脸苦相的宣旨太监道:“二爷,夫人,这天儿不早了,您看……”
  下一回,他打死不来靖渊侯府宣旨,都是什么事儿啊!
  “二爷。”
  车内传来女人拉长的轻呼,如轻羽瘙过心头。顾渊思虑片刻,拉紧缰绳,马蹄哒哒响在耳畔。
  他沉声道:“既如此,我来护送长嫂。”
  兄长如今不在,这本就是他的担子,义不容辞。他会替兄长好好看着她,保护她。
  ……
  不管路上多曲折,一行人总算磕磕绊绊到了皇宫。在皇宫中门口,顾渊未得到传召,他靠近车帘,低声交代道:“勿怕,宫中有我们的人,明澜亦在禁军之列。”
  “万一发生什么事,去淑仪宫找淑妃……或者皇后也行。”
  小徐后暂时是他们的盟友,顾渊顿了顿,道:“离那个臭道士远些,他心怀不轨,长嫂当心。”
  在他的设想中,最好神不知、鬼不觉把那方知许解决掉,死个人没什么,但若因此离间她和侯府的感情,那便得不偿失。
  颜雪蕊心中好笑,去一趟皇宫而已,她见过皇帝,纵然龙威深重,眉宇间亦不掩慈祥,顾渊说的跟龙潭虎穴一般,不至于。
  但他一片好心,颜雪蕊朝他微微福身,轻声道:“今日多谢二爷。二爷公务繁忙,不必相送了。”
  她腰身纤细,屈膝福身时腰间的束带骤然收紧,勒出盈盈一握的曼妙弧度。顾渊忽然想起,平时和兄长一同见她时,她并不会行完福礼。
  兄长总在她屈膝时便快步疾行,掌心托住她,执起她的手,一派鹣鲽情深之姿。
  他没有立场扶起她,身为叔嫂,他恪守着男女之间的大防,方才隔着帘子说话,如今见了面,始终相隔数步远。
  顾渊微微侧身,避过她的礼,目送颜雪蕊踏入宫门。
  一路非常顺畅,没有遇到任何刁难阻碍,老皇帝坐在乾元殿的龙椅上批折子,看见她来,身体往后一靠,表情变得随和。
  “来人,赐座。”
  一回生二回熟,颜雪蕊回忆着上回和皇帝的相处,抬起头,用那一口不甚流利的官话道:“几日不见,圣上英姿勃发,气度更胜从前。”
  皇帝呵呵一笑,没有人不喜欢听恭维话,更何况她那么像她。
  “朕老喽。”
  他道:“老态龙钟啊,哼,这些人欺朕年老昏花,一个个都开始糊弄朕了!”
  颜雪蕊低头笑了笑,这话她没办法接。顾衍地位特殊,说不准皇帝口中的“这些人”就是指她的夫君,她只能赔笑。
  皇帝絮絮叨叨,一会儿说工部尸位素餐,一会儿道吏部臃肿繁杂。皇帝的烦恼不外乎此,无非就是臣子不好管,不听话,哪里又发了水灾、旱灾,圣心忧愁。
  颜雪蕊现在对朝局有一定的了解,但她很谨慎,只是低头浅笑,不表态。好在皇帝只是想找个人抱怨,不用她回应,皇帝自说自话,也不嫌烦。
  过了一会儿,口干舌燥的皇帝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看朕,宫中无人陪朕消遣,净说这些糟心事。”
  皇帝语气随和,问:“你呢,顾卿特意告假,陪你一同去白鹭山游玩。旁人都道你们夫妻情深。但朕知道,传言么,有些当真,有些算不得真。”
  “如今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来说说,你在侯府,过得好吗?”
  “他顾衍对你好吗?”
  第35章 第35章别碰我
  好吗?
  皇帝的问话猝不及防,颜雪蕊看着龙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头发花白,眸光凛凛,威严中带着慈祥,叫她忍不住想落泪。
  她……应当过得很好吧?
  上有慈爱的婆母,下孕有三个好孩子。长子少而沉稳,女儿活泼明媚,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稚子。
  出入轿舆护卫、锦衣玉食,家宅安宁祥和,活到她这把年岁,只盼着给明澜娶妻,给明薇寻个好归处,安稳把小儿子养大成人,这一生便无所遗憾。
  就连顾衍,她摸清了他的脾气,她多顺着他些,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什么好矫情的。
  颜雪蕊垂眸,轻轻摆弄腕间水润清透的碧玉镯,低声道:“好啊,侯爷……侯爷待妾身情深意重,再好不过了。”
  “抬起头。”
  皇帝把茶盏放在桌案上,喟叹道:“你啊,又不是生得貌若无盐,怎么总是低眉顺眼,做出这般怯怯之态?”
  颜雪蕊骤然绞紧袖下的手指,勉强扯出一抹笑。
  “妾身失仪,请圣上恕罪。”
  其实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也不想整日低眉顺眼,她骨头硬,他手段更硬,如若学不会顺从,她根本熬不过去。再加之日日困于后宅,不常见人,上一回赏花宴,面对众人的目光,她竟感到十分害怕。
  好不容易在人前稍有松懈,他又不允许她见人了。和曾经的很多次一样,这事儿以她的妥协告终,她也强迫自己渐渐淡忘。
  有些事不能深想,何苦和自己过不去。
  见颜雪蕊一脸拘谨,浑身紧绷如惊弓之鸟,皇帝轻叹一声,和缓了语气。
  “行了,朕又没怪你,你恕什么罪。”
  皇帝说道,不再逼问她,转而说起自己曾经的宠妃。
  颜雪蕊静静聆听,在皇帝口中,这位讳莫如深的宸妃娘娘是个极为独特的女子。她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既不温柔小意,也不循规蹈矩。
  她是江湖中人,自幼走南闯北,习得一手好剑法,既能舞剑艳惊四座,也能一人单挑数个男儿郎。
  她脾性刚烈,即使面对皇帝,她不痛快了,说翻脸就翻脸,常常把皇帝气得七窍生烟。
  她嫉恶如仇,在做宫妃时时常常微服出宫,碰上恃强凌弱之类的不平事,抄起佩剑出手相助,绝不会冷眼旁观。
  皇帝苦笑一声,道:“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宫妃。”
  颜雪蕊道:“宸妃娘娘是个性情中人。”
  未见其人,光听着,颜雪蕊便觉得可惜。这样一个热烈如火的女子,竟在枯萎在深宫之中,早早撒手人寰。
  “是啊。有时候朕常常在想,是不是朕做错了。”
  皇帝微眯眼眸,语气怅然,“她这样的性格,或许不入宫,叫她在宫外自由自在,来去如风,才是她想要的日子。”
  皇帝的对错没有人敢评判,颜雪蕊依旧没有搭话,皇帝继续道:
  “她为朕生了一个女儿,可惜,当日朕被缠住手脚,未曾见一面。”
  “她说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眼睛、眉毛都像她,漂亮极了。”
  “她说我们的女儿脚心有颗红痣。朕找了又找,当天封锁东西两城门,后面派出禁军找寻数年,一无所获——咳咳。”
  皇帝的声音逐渐激动,低咳两声,身后的太监急忙上前给他拍背。皇帝摆摆手,一双深邃的眼眸直勾勾看着颜雪蕊。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颜雪蕊当然回答不出来,她猜想她的长相和已逝的宸妃有几分相似,皇帝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透过她看一个故人。
  可她的脚心光洁无暇,真的不是皇帝的女儿。她全身上下只有一道疤,是当年顾衍拿马鞭抽的,她皮肉娇嫩,即使后来用了上好的祛疤膏,现在依然留下一块月牙儿大小的痕迹。
  她要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