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末了,她顿了一下,看向顾衍,面露难色,“圣上说要妾身常常进宫作陪,这……”
  他连全是女眷的赏花宴都不许她办,常常进宫……顾衍定然不悦,两人刚“和好”,她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顾衍轻轻放下玉箸,身后的丫鬟即刻躬身奉上锦帕。他接过轻沾唇角,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其他的言语。
  颜雪蕊觑他的脸色,明亮的烛火下,他眉骨冷峻如刀削,薄唇紧抿,脸色倒没有方才那么阴沉。
  颜雪蕊觉得有点不太像他,又说不上具体哪里古怪。他素来喜怒不形与色,方才脸色还那样阴沉,一会儿就想通了?
  正犹疑间,顾衍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去沐浴。”
  颜雪蕊道:“好。侯爷劳累一天,碧荷——”
  忽然,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的意思。
  沐浴对平民百姓来说,其实是一件奢侈的事,其中耗费人力物力甚多。即使颜家并不拮据,颜雪蕊做姑娘时,到了寒冷的冬日,也不能每日沐浴洁身。
  倒不是缺那几个炭钱,冬日天寒,即使房中放足了火盆,她身子骨儿弱,说不准哪丝寒风入体病倒了,又得喝药,府里内外折腾一圈,所以颜雪蕊最讨厌过冬。
  后来到了京城,因她常年体寒,还未入冬,侯府里里外外早已烧上了地龙,府内另设有暖阁,渐渐地,她也养成了日日沐浴的习惯,顾衍更是如此。
  如此寻常的一件事,不值得他特意说一句。除非……
  他太久没碰她,她骤然听到这句话时,一时反应不过来。
  烛光下,颜雪蕊雪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片薄红。她心中还有些抗拒,低声道:“大夫不是说过,不可纵欲么。”
  顾衍面色如常,眸光平直,“食色性也,并非纵欲。”
  因为高神医的嘱托,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碰过她了。他并非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他想彻底拥有她。
  一次,就破例一次。
  他抬掌摸了摸颜雪蕊微凉的脸颊,转身进入里间。
  他想做什么,颜雪蕊总是没有办法反抗的。
  一夜荒唐。
  ……
  翌日,明澜来请安,久久不见母亲出来。他抬头看着时辰,照例喝了一盏茶,和碧荷交代一句,准备出门时,看见了衣冠楚楚的父亲。
  父亲峨冠华服,月白色的锦袍上暗绣如意纹,腰间坠的羊脂玉随步伐轻晃,越发衬得他身姿挺拔如修竹。除了……脖颈上那几道抓痕如此显眼。
  明澜眼皮一跳,长辈的房中事,容不到他置喙。他躬身对父亲行礼,“父亲。”
  “嗯。”
  顾衍淡淡点头,抬手招来丫鬟,叮嘱小厨房做些清单的吃食,不许扰夫人休憩。父子俩一前一后踏出后院的垂花门。
  两人边走边说着朝政,到分叉口时,见明澜没有告辞的意思,顾衍道:“你今日不当值?”
  明澜思虑片刻,斟酌着语气说话,“父亲,宫中那个许道长,有问题。”
  顾衍事务繁忙,明澜当时发现窈儿有异,先和顾渊商议调查,如今刚有眉目。还未来得及禀报顾衍,就发生了昨日的事。
  其中涉及长辈的恩怨,他不便多嘴。明澜道:“等父亲闲暇,二叔和父亲细说。”
  此时,他心中无比庆幸,就算在亲如二叔顾渊面前,他也瞒下了在母亲对窈儿的特别,前朝的风波,他万万不愿牵扯到母亲身上。
  他有亭亭玉立的妹妹,软糯可爱的幼弟,作为家中长子,明澜自觉担子深重,家和万事兴,他不想横生波折。
  顾衍皱眉:“有话直说。”
  听明澜的语气,这小子明明知道,卖什么关子。
  明澜紧抿薄唇,固执道:“儿子怕语焉不详,误导父亲。”
  明澜已经十七岁,他自小深受儒家教化,向来对父亲言听计从。如今第一次“忤逆”他,顾衍却没有生气。
  男儿该有些血性,就算是太子,他当初的本意也不是把他教成一个软弱的傀儡。
  想到太子,顾衍沉下眸光,挥手叫明澜下去,没有过多追问。
  经过昨日一事,就算明澜不说,他也要好好查查这位“许道长”。
  ***
  顾衍下朝后,先去东宫讲学,又叫人递消息,见小徐后一面。他是外男,不便在宫中多留,顾衍仔细问了当年宸妃的事,大约一炷香时间,回府时已经到了午时。
  刚踏进府门,下人匆匆来报,二爷在书房等侯爷许久。
  顾衍沉思片刻,把手中芙蓉阁的点心交给下人,吩咐道:“叫高先生去主院一趟,给夫人把把脉。”
  面上不显,只有顾衍知道,他昨日失态了。她向来温顺,昨晚被逼得伸手挠他,险些晕过去。
  他实在厌恶失控的感觉,只有那一瞬,他实实在在拥有她,才叫他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和从前比起来,顾衍如今素了许久,偶有放肆,他自觉不算纵/欲,不过为了她的身子,还是叫高先生瞧瞧。
  顾衍缓步踏入书房,他衣冠楚楚,颈侧那道抓痕那么显眼,叫顾渊想忽视都难。
  顾渊垂下眼眸,恭敬道:“兄长。”
  顾衍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今日早朝,为了这道抓痕,他收到不少揶揄的目光,连皇帝都屈尊降贵说一句,“顾卿,悠着些。”
  语气隐有不悦。
  笑话,任他皇帝管天管地,还能管到他的房中事?她是他明正言顺的妻子,难道还得偷偷摸摸不成!
  顾衍面不改色,既不遮掩,也不恼怒,大大方方示于人前,今日出足了“风头”。
  他轻抿一口茶,开门见山道:“那个许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顾渊微垂头颅,眸光紧紧盯着地面大理石板的缝隙。
  “我有错。”
  过了许久,他语气晦涩,道:“兄长可还记得二十年前,那个姓方的秀才?”
  他的本名叫做方知许,方知许,许知……他们的人顺藤摸瓜查到扬州,这个“许知”许道长是近年扬州城有名的仙长,不仅在百姓间声名鹊起,更是许多达官显贵的座上宾。
  顾渊终于想起来了,方知许,她曾经的“未婚夫”,一个小小秀才,竟不自量力地来京城告御状。
  那张状纸一递到京兆尹,未至御前,次日便到了顾衍案头。其实按照本朝律法,真叫他去告,他是告不赢的——纳妾文书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一个前未婚夫而已,名不正,言不顺。最后极有可能被剥夺秀才身份,赶出京城。
  但他此举大大激怒了顾衍。
  他在扬州既已饶了他一命,还敢来挑衅?当时正赶上两人闹得僵,顾衍心中深信,她如此不驯,对他横眉冷目,是因为心中有人。
  他盯着那道状纸,沉思许久,叫来了二弟顾渊。
  他道:“你那小嫂子,起了一女侍二夫的心思。”
  那会儿顾渊正被后花园中倔强美丽的少女迷得心猿意马,心中一颤,不太敢直视兄长的眼睛。
  “兄长息怒,兴许……有什么误会。”
  “奸夫都找上门来了,能有什么误会!”
  顾衍冷笑连连,大掌一挥,那张薄薄的状纸飘落到顾渊脚下。他捡起来仔细端详,脸色由刚开始的忐忑不安,逐渐变得铁青,不比顾衍好多少。
  顾渊那会儿才知道,原来她在扬州,还有一个情深义重的“未婚夫。”
  过了片刻,顾衍似乎冷静下来,徐徐道:“你小嫂子生得讨人喜欢,怀璧其罪,不怪她。”
  “不过……”
  他声音冰冷,“要跟我顾衍抢女人,也得掂量够不够格。”
  顾渊衣袖下的手握成拳,心中既生起了一股不可言说的愤怒,又夹杂着对兄长的愧疚,还有慌乱。
  他至今不知道,兄长那句话,到底是对那“前未婚夫”说的,还是在点他。
  他也不敢深想,侯府那么多得用的人,兄长偏偏把此事交给他处理。
  兄长叮嘱道:秘密处理掉,此事瞒着你小嫂子,她心中有那人,被她知道了,又得寻死觅活。
  切记,斩草除根。
  ……
  顾渊心想,兄长是对的,原本能瞬间了结,当时他太过年轻,心中积攒的愤郁,总得有个出口。
  他心道:他不能对不起兄长,难道还对付不了区区一个秀才么!
  他叫人打断了他的腿,在他的住处放了一把火,死无全尸。
  他终归大意,被他逃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今方知许卷土重来,意在报仇雪恨。
  还有她。
  ……
  顾渊坦白后,原以为兄长会暴怒,他看见顾衍猛然攥紧手上的白玉扳指,又倏然放下。
  经过这些年,顾衍养气功夫精进不少,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一个二十年前的前未婚夫,并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原来宫中那个藏头露尾的鼠辈是他。”
  顾衍执起杯盏喝了口茶,道:“无妨,既已查清身份,你我早做应对之策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