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娶妻娶贤,别小瞧妇人家的交际。言笑晏晏间,小到哪户人家新添了丁,大到哪家大人要擢升贬谪,吏部的批文还没下,夫人们在赏花宴上已经心照不宣了。当下姻亲讲究门当户对,大户人家的女儿们自小跟着长辈出入这等场合,耳濡目染,才能当得起当家主母的重任。
  像颜雪蕊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到头不露几回面,才是异类。
  ……
  颜雪蕊不习惯和别人挨得这么近,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能耐着性子和太子妃周旋。众人见颜夫人一口吴侬软语,像江南的春风一般温柔,纷纷和她搭话。颜雪蕊忍着那些探究的目光,言谈举止大方得体,一天的宴会下来,宾主尽欢。
  只是颜雪蕊全顾着应付那些夫人太太们,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她只粗略扫了一眼,各有各的好,却来不及细看。
  第23章 第23章酒后真言
  待星子布满漆黑的天幕,颜雪蕊卸了妆面,换上薄罗寝衣,端坐在铜镜前,两个丫鬟一人一边,梳理她乌黑发亮的长发。
  “今日相不中,春光正好,咱们大可多办几日,夫人愁什么?”
  碧荷把金钗步摇玉簪分门别类,收在妆奁中,站在颜雪蕊身后给她揉捏肩膀。
  颜雪蕊斜睨她一眼,道:“小案上放着一盘麦芽糖。”
  “嗯?”碧荷疑惑。
  “糖还沾不住你的牙。”
  碧荷:“……”
  原来是嫌她话多,夫人这般促狭!
  碧荷哼哼唧唧,都道夫人温柔娴静,面团一般儿的和顺脾气,她伺候久了才察觉,夫人内里乾坤,有时候忽然一句话,比二八少女都活泼。
  碧荷双颊鼓起,正欲辩驳,忽然眼尖地看见一袭烫金的紫袍边儿,她瞬时心中一紧,含胸低头退下。
  肩膀上女人绵软的双手换成一双遒劲有力的大掌,颜雪蕊身子一僵,这回倒也没躲。
  她疑惑道:“今日不睡书房么?”
  顾衍俊眉微挑,欺身靠近她雪白的颈窝,“赶我?”
  这话颜雪蕊没法接,她沉默片刻,起身吩咐道:“来人啊,侍奉侯爷沐浴——”
  话音未落,顾衍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对外头应声赶来的丫鬟冷声道:“出去。”
  顾太傅冷肃威严,丫鬟们都怕他,凌乱的脚步迟疑片刻,纷纷退到外面,眼光鼻,鼻观心。
  他握着颜雪蕊的手腕,黑眸直勾勾盯着她,“你来伺候我。”
  颜雪蕊和他对视片刻,垂下眼睫:“侯爷,你醉了。”
  顾衍平时绝不会这么说话。他酒量好,但终归是肉体凡胎,偶尔也会醉酒。他醉时既不上头也不乱撒酒疯,神态自若,思绪清晰,旁人一般看不出来。
  颜雪蕊从前也不知道,她第一次见识是在明澜的百日宴上,他来者不拒,喝了很多酒,回来把她抱在怀中,说:“别闹了。”
  “儿子……儿子都有了,以后安生过日子,嗯?我待你好。”
  顾衍面对她时总是冷着一张脸,眉眼阴寒,心狠手黑,床笫之间更是弄得她撕裂疼痛。偏他还看不得她哭,她一哭,他更狠。她忍着痛和眼泪,日日困在一方小院,真是生不如死。
  那天他说这话时语气叹息,似乎藏着无尽的无奈与痛苦。她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他有什么好痛苦的?一点儿都不像他。
  后来才知是喝多了酒,醉迷糊了。再往后十多年,夫妻俩天天睡在一张榻上,他喝醉的时候颜雪蕊大约能看出来。
  比往日更喜怒不定,想一出是一出,十分不好伺候。
  颜雪蕊不禁头痛。她任由他攥紧自己的手腕,柔声道:“好好,我来伺候侯爷沐浴。”
  “你先放开,我去给你拿寝衣。”
  顾衍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过了半天,“休想!”
  他把她环在怀中,伏在她削细雪白的颈窝里,冷笑道:“想跑?打断腿!”
  颜雪蕊:“……”
  她忍,总不能跟个醉鬼讲道理。她顺着他说话,两人拉拉扯扯到了榻上。颜雪蕊确实不会伺候人,这些年顾衍没叫她干过这事儿,纤纤十指不沾阳春水,费了大半天劲儿,才把顾衍身上的的兽纹腰带解下来,褪去质地□□的外袍。
  这衣裳看着威风,没有一丝褶皱,穿着真不怎么舒坦。
  颜雪蕊起身把外袍挂在屏风上,一回头看见顾衍支着腿半躺在榻上盯着她,俊脸沉郁,眸光阴冷。
  “……”
  “妾身只是去挂件衣裳。”
  颜雪蕊低低叹了口气。顾衍不许丫鬟进来,她给他解个衣裳都费劲,更遑论伺候他沐浴安寝。凑合一晚,早早睡了,只求他别再撒酒疯。
  她伸手把床帐放下,一双柔荑轻柔抚上男人的胸膛,她顺势把他推到在床榻,乌黑的秀发瞬时铺满引枕。
  “睡罢。”
  她今天累了一天,又装有心事,心里乱糟糟的,原想自己待一会儿,谁料顾衍来了。
  他是侯府的主人,她是他的妻子,他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颜雪蕊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他,只能闭上眼睛,尽快安歇。
  睡吧,睡着了什么都忘了,明早红日初升,又是新的一天。
  如同往常一样,她安慰着自己,可今日顾衍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手臂越收越紧,把她的腰勒了一圈青紫。
  “呵,戚重老匹夫,早晚送他见阎王。”
  “周承嗣笑里藏刀,真想抽过去,恶心。”
  “……”
  托顾衍的福,这些名字颜雪蕊个个耳熟。周承嗣是当今贤王殿下,戚重则是戚太尉,掌管皇城上万禁军,贤王殿下的舅舅。
  顾衍心思深重,从不把喜恶露于表面,更别说像现在这般……直抒胸臆。颜雪蕊无奈睁开眼睛,抚着他的心口顺气。
  “没有我,他周承徽算是什么东西,竖子恩将仇报,他真敢!”
  最后三个字简直是从喉咙里挤出来,颜雪蕊的手一顿,隐约猜到今日顾衍醉酒的原因。
  顾衍克已慎独,十几年间,他喝醉的时候一巴掌能数过来。贤王党羽与他争锋日久,不至于叫他动这么大的肝火。
  还是因为太子。
  前段日子他和太子生出嫌隙,后来又莫名和好,今日太子妃在侯府亲热和气,她以为已经过去了。
  恩将仇报,莫非……
  颜雪蕊急忙拽住顾衍的衣袖,问:“莫非太子殿下心中依然对侯爷有怨?”
  她从前就怕顾衍专权,不加收敛,将来太子登基恐怕容不下他,这八字还没一撇,太子这就“恩将仇报”了?
  她和儿女们靠侯府庇佑,侯府则背靠太子这棵大树,顾衍树敌甚多,从心底里,她不希望顾衍出事。
  “安心。”
  黑暗中,顾衍的眼眸幽黑发亮,看得颜雪蕊莫名胆寒。
  说他醉了,他这时竟知道颜雪蕊心中所想。
  “定不会叫你们受苦。”
  “太子……既然活着的太子不听话,不如死了,照样为我所用。”
  “且看吧。”
  大逆不道之语,听得颜雪蕊胆战心惊。她知道顾衍有多疯,他真能做出这种事。
  他把太子从一个垂髫小儿教到这么大,太子温吞重情,坊间有人传顾太傅有意为之,为了培养出一个他股掌之中的傀儡,颜雪蕊当真为顾衍叫屈。
  小徐后不得圣宠,把所有的心神全放在太子身上,顾衍接手的时候他已经五六岁了,他曾对她说过,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太子过于软弱,他得掰正他。
  只是太子仁孝,太听小徐后的话,他在太子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最后无奈道:“也罢,承徽性情温和,将来能当个守成之君。”
  一手教导大的孩子,多大的仇怨,至于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颜雪蕊一天的疲惫,被这个消息弄得心惊肉跳,顾衍倒好,说了一堆有头没尾的话,他发.泄爽了,阖上眼眸欲睡。
  颜雪蕊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手肘撑头,“顾衍,你给我说清楚!”
  急起来,她连侯爷都不叫了。顾衍一本正经,抓住她作乱的手。
  “蕊儿别闹。”
  他道:“此时不能纵.欲,知道你想要,为夫也忍得辛苦。”
  “身子为重,等你日后好了,我好好补偿你。”
  谁想要了?到底谁想要!天知道她这段日子过的多舒坦!
  饶是颜雪蕊这么好的脾气,也被顾衍气得七窍生烟。一晚上心绪大起大落,颜雪蕊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他现在下手没轻没重,手臂禁锢在她腰上,勒得她喘不过来气。
  没想到在这种近乎窒息的束缚中,她竟有种诡异的安心,一觉睡到天亮。等她醒来时,床榻的另一边已经变得温凉。
  碧荷进来禀报,说早晨顾衍沐浴更衣,去上了早朝。
  “哦,还有……”
  碧荷半跪着给颜雪蕊穿鞋袜,道:“侯爷还说了,昨晚他喝多了酒,满嘴胡话,望夫人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