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往常顾衍为了掰正她这个毛病,会放肆地与她亲近,今日她主动求抱,还是头一遭。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蕊儿还是第一回 对他使美人计,顾衍思虑片刻,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
  他低声笑:“好,咱们回房歇着。”
  男人高大的背影沉稳俊逸,颜雪蕊身姿纤弱娇小,从后面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影,霞红映金的裙摆和男人宽大的衣袖缠绕,从碧荷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双小巧精致的绣鞋尖儿从男人臂弯处垂下,坠在上头的东珠莹润光滑,一颤一颤的。
  碧荷收回视线,看着再次被晾下的高先生,无奈道:“先生,咱们这边请。”
  两次诊脉,什么都没诊出来不说,夫人两次负气而走,碧荷也不待见这老叟。可这人是侯爷的贵客,在顾衍没发话之前,侯府还得好吃好喝养着,不得怠慢。
  高先生年纪大了,仿佛没反应过来,在椅子上端坐许久,在碧荷的耐心耗尽之前,他忽然哑着声音道:“那位夫人的音容笑貌,老朽似曾相识。”
  碧荷翻了个白眼,忙拉住他的胳膊,道:“门在这边儿,快来两个人送送高先生。秋花、秋月?”
  两个小丫鬟手脚麻利地过来,搀扶高先生干枯的手臂往回走,碧荷跟在一侧,看着老先生浑浊的目光,高声道:“下面是门槛儿,您受累抬脚。”
  还似曾相识,这老叟老眼昏花,连脚下的门槛都看不清,倒是看清楚她家夫人如花似玉的脸了。
  碧荷心中冷哼,在丫鬟扶人出门前,本着身为主院大丫鬟的素养,她苦口婆心地劝说:“老先生,您是侯爷找来给夫人治病的,怎能总惹夫人不高兴呢?”
  “有道是祸从口出。在侯府啊,想要过的下去,得记清楚四字箴言,少说,多做!”
  碧荷可谓掏心掏肺,奈何老先生岿然不动,她费了半天口舌,出主院的垂花门前,问他:“您记住了吗?”
  高先生沉默半晌,吐出一个字:“啊?”
  得,她忘了这老叟不仅眼花,耳朵还不好使,白说了!
  碧荷烦躁地挥挥手,吩咐两个小丫鬟把人送走,接着回耳房歇了口茶,吩咐下面人烧热水。过了一个时辰,才慢悠悠回房内伺候。
  第17章 第17章暂缓寒症
  日落西山,顾衍整理好衣襟,留下一句“照顾好夫人”,缓步前往书房。
  双眼浑浊的老叟在里面等候多时,顾衍绕过镂空雕刻兽纹的紫檀木桌案,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
  他道:“我只问一句,心头血作为药引,可真?”
  神医罗列的药材珍稀贵重,有些例如卷柏之流,有价无市,多在皇宫或者权贵宅院中典藏。那么多珍贵药材熬成一副方子,一口称得上价值百金。这些顾衍都能为她寻来,他唯一头痛的只有那个药引子。
  方才美人在怀,娇声颤颤,向来僵硬害怕的她竟主动攀上他的脖子渴求怜爱,顾太傅好生享受了一番美人恩,却也没色令智昏,乱作承诺。
  旁的事大可由她,寒症不可不治。她才三十多岁,身子比纸糊的强不了多少,一年四季都冷,怎么喂也不多长几两肉,叫顾衍十分头疼。
  他承认,他不是个善人。倘若他软弱一分,他早就和寡母幼弟死在叔伯的爪牙下;如果他是个君子,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另嫁旁人。他心狠手辣,阴狠狡诈,玩弄权术,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凡几,倘若死后真要下十八层地狱,他也认了。
  可唯独对颜雪蕊,他想她好好活着。无病无灾,平安顺遂,与他恩爱到白头。
  高先生枯槁的面容平静,依旧是那句话:“老夫从不信口开河。”
  顾衍面色凝重,他多年来为颜雪蕊的寒症寻遍名医,曾有人告诉过他,倘若这病世上只有一人能治,只能是眼前的老叟。这老东西滑不溜手,阿渊费时两年才把人逮回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尽管曾受到江湖骗子的蒙蔽,多方考量下,顾衍暂且信他。
  思忖片刻后,顾衍收回打量的目光,温声道:“劳烦先生,好生为我讲讲内子的病罢。”
  ……
  美人妆,世上罕见之奇毒,中此毒者浑身绞痛,生不如死,寿命不过一载;同时可令人面若敷粉,身姿窈窕,永葆青春之貌。
  以顾衍的聪明,当即猜到颜雪蕊不是扬州颜家的亲女,断了他用“父母血亲”、“兄弟手足”之心头血的路。
  他也明白了颜雪蕊反常的原因,从前只是不爱喝药,如今百般退拒——她不是抗拒治病,只是不想让他查下去,拆穿她的身世。
  顾衍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不管她是贩夫走卒之女亦或名门贵女,他都不在乎。当初颜家只是扬州城里一个小小商户,他亦动了娶她为妻的念头,身份地位在他这里根本不算什么,她不愿意,他巴不得少些人分走她的注意力。
  可如今她需要血亲治病,纵然千难万难,他得查下去。
  三十多年前的事,虽说犹如大海捞针,但顾衍坚信一个道理,雁过留痕,一个人存于世间,总会留下痕迹。而且他断言,颜雪蕊的生身父母,非富即贵。
  寻常百姓之家,连“美人妆”这种名字都没有听过,又如何会中这种毒呢?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桌案,过了几息后,顾衍抬眸,“来人——“
  他沉声吩咐:“去给我查三十年前,扬州城有无姿容绝世、貌美窈窕的女子。尤其是达官显贵之家,有无极其受宠的爱妻美妾,生育后便撒手人寰。”
  这种毒太特殊了,寿不过一载,叫人受尽苦楚的同时,却永葆貌美的容色。
  顾衍想,他要杀一个人,定不会选择这么麻烦的方式,这更像是内宅妇人的手笔。大约有两种可能,其*一,后宅女子为争宠,不懂此毒的厉害之处,稀里糊涂给自己下了药。其二便是被人嫉妒陷害。后宅妇人倾轧的手段何其多,他那素未谋面的岳母既能招人如此暗害,定貌美绝色,且极其得宠。
  没有人会暗害一个不得宠的女人。
  顾衍对三十多年前的恩怨没有兴趣,从这毒的特性来看,他断定颜雪蕊的生母一定有着一张绝世的容颜,生前得夫君恩宠,死于产子之后。
  这便大大缩小了范围,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道:“多去查查肃王府。”
  他从不小瞧内宅妇人的手段,杀人不见血,她们争的真是男人的宠爱么?不尽然,至少在顾衍眼中,她们争的是体面、尊贵和那份庞大的家业。
  用上这么罕见歹毒的手段,那份家业想必不是一般的富贵。倘若颜雪蕊是京城人氏,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龙子凤孙。扬州是肃王的封地,尽管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却是扬州城最有权势之人。肃王的妻妾子嗣众多,一群女人斗起来,比当今圣上的后宫还热闹。
  这边交代清楚,顾衍拧眉思虑片刻,忽然道:“春闱快到了。”
  如若他没记错,他在扬州的“岳父岳母”膝下没有传承香火的男丁,过继了旁支的一个嗣子,今年二十左右,念书不错,凭自己过了秋闱,得了个举人的名头。后来京都参加过两次春闱,前来侯府拜访。
  他承嗣的时候颜雪蕊已经出嫁了,她对颜父颜母尚且淡淡,更遑论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弟弟。当时顾衍曾打趣,不若看在夫人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礼部是太子党的天下,近年来皇帝重用他,他常年作为春闱主考官,批一个甲等卷,不是什么大事。
  没想到她当场变了脸色,他那夫人身在内宅,心胸气度非一般女子可比。不仅驳斥他不应徇私,枉费寒门学子十年寒窗,而且树大招风,他这么明目张胆,不是上赶着给御史台递把柄么。
  向来训斥旁人的顾太傅被自家夫人教训了,他无法对颜雪蕊解释复杂的朝堂形势,面上虚心受教,心中则暗自熨帖:她在担心他。
  ……
  这事在顾衍繁忙的公务中如昙花一现,他没出手,他那“小舅子”也没有考中,黯然返回扬州老家。他每年会来带些扬州特产看望姐姐,侯府以礼相待,仅此而已。
  顾衍眸光微闪,慢条斯理道:“给扬州去一封信,走官道。就说……京都春来好风景,请岳父岳母和内弟,一同来京赏春。”
  颜父颜母他亲自盘问,再加上暗探在扬州仔细探查,此时的顾衍深信,他能很快查清颜雪蕊的身世。
  最好她还有血亲存于世,否则……他用尽手段,坑蒙拐骗,软硬兼施,就算失信于她,他也要把她治好。
  顾衍闭了闭眼,心中已有决断。最长半年,今年冬天之前,如果还是找不到人,只能苦一苦他们的长子了。
  他直视眼前的老叟,眸光锐利:“暂时找不到药引,顾某闻先生医术高超,堪比华佗扁鹊,先生可有其他办法,暂时压制内子体内的寒症?”
  ……
  ***
  颜雪蕊近来有桩心事。
  从那日后,不知道是不是她把顾衍闹烦了,还是顾衍也觉得那老叟是个江湖骗子,他不再提治寒症的事,更不提什么劳什子心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