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梁廷熹是顾明意的同僚,多年前,褚容嫁入四王府,褚家正式成为四殿下在朝堂上的助力,在褚容的牵线搭桥下,彼时势单力薄的萧恒江结识了顾明意,与顾家搭上了关系。
  顾家在朝中久负盛名,早已成为陛下的忌惮,顾明意与家中不和,又在战场上屡立奇功,陛下原以为他必定会留在朝中为顾家出力,却不曾想他自请离家南下永州,除此以外,只求了一道婚娶自由的圣旨。
  此举正中陛下下怀,此后顾明意便扎根永州,为萧恒江活络江南一派的关系,以待来日。与此同时,顾家在朝中被陛下打压,渐渐收敛声息,暗中却襄助萧恒江,成为了他在朝中的第一个盟友。
  梁廷熹是永州的守将之一,最初顾明意来时,便有传言说他职权不保,新官上任三把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烧着他了。
  然而顾明意并未如此行事,他来之后,不久没有夺梁廷熹的权,反而对他委以重任,军中大小事都必与他一同商议,甚至在一些陈年军务上,还会退避一二,全数交由梁廷熹处理。
  日子久了,梁廷熹便知,顾明意不是个纨绔的,相反,他于兵法上颇有造诣,待人接物也极有分寸,与这样的人共事,最是舒心。
  永州军能有今日,一半仰仗蒙烟的大力支持,另一半,便得益于顾明意与梁廷熹的通力合作,一致对外。
  军中都知,顾、梁二位将军,非但没有勾心斗角的蝇营狗苟之事,反而互相配合,互为照应,行事颇有君子之风。
  遇见澄心是一场意外,尚在永州时,他上门去寻顾明意商议军务,误入了府中后院的靶场,正好撞见澄心与顾明意手底下那帮护卫比试。
  她眼上覆着黑布,自箭筒中抽出一柄羽箭,缓缓抬起手,拉弓上弦,日光落在她身上,梁廷熹看见她紧绷着的脖颈,还有因为拉弓而突出的手指骨节,箭弦被开到极致,她微微偏了偏头,而后忽然唇间勾起一抹笑意,下一瞬,羽箭便如白虹贯日,朝前飞出。
  梁廷熹站在箭靶后方,心不受控制地突突跳着,那个瞬间,飞出的仿佛不是羽箭,而是他在日光下被一击即中的心。
  就如那远处悬空着的被羽箭击落的铃铛,箭锋掠过,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而后便朝下坠落,眼看便要落入沙地里。
  忽然被人伸手接住,梁廷熹自箭靶后现身,手心里是脱落的铃铛。
  待澄心摘下黑布,梁廷熹缓步上前,心跳在靠近时越发急促,他看着黑布下那双澄澈的眼睛,夸赞道:“姑娘好箭法。”
  而后轻轻抬手,将被击落的铃铛物归原主,澄心笑了笑,自他手心里取走了铃铛,也带走了梁廷熹今生第一次的春心。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在为数不多熟读的诗书里,他头一次领悟到其中真意。
  -
  白虎山一场混乱,回到沧州时已是次日黄昏。
  蒙烟守在府门口,祝余和萧持钧翻身下马,伸手去接行动不便的顾明意。蒙烟将准备好的四轮车推上来,伸手扶住顾明意,眉头紧锁。
  顾明意却像是终于解脱了一般,当着众人的面便伸手抱住了蒙烟。
  天知道这两日他日日对着祝余萧持钧和澄心梁廷熹,过得有多煎熬,时时刻刻都在念着蒙烟,想要听听她说话。
  “你给我松开——”
  耳边传来蒙烟羞恼的声音。
  终于听见了,顾明意长舒一口气,而后便被蒙烟用力拧了下胳膊,顾明意吃痛着抬头,这才后知后觉这是在府门口,大伙儿都看着呢。
  他这才讪讪松手,乖顺地让蒙烟推自己进去。
  等他俩进了府,走远了些,门口的军卫小厮婢女们这才都笑出声,将军与蒙烟娘子向来如此,平日里端方稳重的人,见了蒙烟娘子便如孩童一般,无赖又鲁莽。
  因着顾明意和萧持钧都受了伤,梁廷熹便将军务都揽下,与蒙烟商议,将这两人都送回永州养伤,萧持钧记挂着祝余母亲的事,便未曾出言拒绝。
  翌日一早,几人便随护送流民的队伍一同回了永州。
  到了永州,大伙儿暂时住在顾明意的将军府,到达的第一日,萧持钧便借故外出,去了前世消息上的那家医馆。
  但却意外扑了个空——谢清如并不在此处。
  医馆的人说,谢大夫在蜀地水灾时便已经远行,去锦州了解当地的疫病,直到如今都尚未归来。
  尽管没见到谢清如,但萧持钧还是折返回去,带祝余来了医馆。
  当听到人说谢清如去了蜀地,祝余一直到从医馆出来都还是恍惚的,白风用母亲来要挟她,她后来只以为是他诈她,却不想一语成谶,她真的还有可能见到谢清如。
  方才她仔细看过医馆里谢清如的诊台,笔墨的位置,还有她喝惯了的浓茶,一旁甚至还放着一张地图册子,上面圈点勾画着些地名,最显眼的是一处叫桐木湾的地方,用朱笔圈画出来。
  那是她与谢清如分开的地方。
  她会去哪儿呢?会不会已经去潮生门找过师父?路上会不会遇上什么凶险?
  祝余胡乱想着,脚下漫无目的地走着,萧持钧被她的情绪牵动,跟着她在街道上走着,今日集市上的人不多,人都聚集在街口的戏台,秋末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些刺挠,祝余抬手摸了摸脸,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走上城中央的拱桥,桥上多摊贩,此刻有不少人正从此处往街口的戏台去,有带着孩子一道去的父母,将孩子抱在手上,一家三口脸上都洋溢着笑意,见此情景,祝余忽然别开脸,狼狈地垂下头抹眼泪,肩头一耸一耸,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萧持钧停下来,给她擦眼泪,两人立在桥边,就在此时,被路过的一名乞丐撞了个正着。
  “借过,借过一下。”乞丐嘴里念着,一边就要从一旁挤过去。
  萧持钧伸手扶住祝余,两人同时侧过头去看这人,桥上还充斥着摊贩叫卖的声音,乞丐从一旁与他们擦肩而过,祝余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湿漉漉的眉眼一凛,如坠冰窟。
  她顿时伸手推开萧持钧,拔腿便朝乞丐追去。
  萧持钧下意识伸手,没能拉住她,指尖微微颤抖,一双眼睛抬起,有些骇人地死死盯着乞丐的背影。
  谢檀。
  前世祝余在丰庆寺拼死相护的人,此刻蓬头垢面,出现在了永州的闹市里。
  不过片刻,萧持钧便追上了祝余,谢檀消失在街口拥挤的人流里,祝余停下来,喘着气,一直看着谢檀消失的方向。
  萧持钧扶住她,目光沉沉地望着谢檀消失的街口。
  祝余死后,他一路追查谢檀的消息,奈何此人过于狡猾,东躲西藏,让人抓不住马脚,等终于在在东宫的地牢里找到他,人却已经被折磨得疯疯癫癫,完全认不出人,也说不出话。
  他的手拢在祝余的肩头,缓缓收紧,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而后低下头,看着祝余心不在焉的脸,伸手将她扳过来,正视着自己,问道:“为何要追他?”
  【作者有话说】
  日更卡[猫爪]
  多写了点,补上昨天加班没写的一起
  第77章 前世今生
  ◎被命运眷顾的不只有她一人。◎
  街口的戏台今日唱的是《万年记》,是永州百姓最爱看的神仙精怪故事,今日正遇上剧情的最高潮,经历了轮回转世的小花仙与苦寻她万年的司雨神,在菩提树下相认。
  未知来生相见否,陌上逢却再少年。[1]
  台上声泪泣下,引得台下的看客也不禁掩面拭泪,哀婉动人的唱腔在长街上回荡,两侧看台上低垂着的布幔随风飘动,人群的外围,祝余与萧持钧久久相对,她的脸上还有些方才干涸的泪痕,眼底隐隐可见水光,萧持钧垂眼看着她,耳畔听着戏台上前世今生诉衷肠,心头忽然一跳。
  祝余忽而别开眼,侧过头仰面去看一旁的戏台,像是被这出《万年记》吸引住。
  认真看了片刻,她收回目光,看着萧持钧:“他是宵衣卫一直在追捕的对象。安昭在找他手里的东西。”
  “何物?”
  祝余摇摇头,“不知。”
  萧持钧拧眉,想起方才祝余见到谢檀时的神情,“你要做什么?”
  祝余一怔,看着萧持钧有些复杂的神情,不像是要刨根问底,但也不打算就此放弃追问,她抿了抿唇,上前半步,停在他跟前,仰面去看他,坦言道:“我要将此人带回蜀地。”见萧持钧闻言皱起的眉头更甚,她笑了笑,半是试探半是真心地问他:“二哥,你要帮我吗?”
  “自然。”在她话音刚落下时,萧持钧便已经给出了答案,“你要我做什么?”
  祝余闻言,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重新抬起头,对萧持钧笑道:“那便劳烦你,让永州驻军在各处城门设卡,如遇此人,就地押送官府。”
  她顿了顿,终是解释道:“此人名叫谢檀,是十年前帝京贡院道一名吏卒。据我所知,宵衣卫追捕他,是因为他手中有一样物件,与十一年前的春闱案有关。”她看着萧持钧,叹了口气,“再多的,便没有了,十三月跟踪过追捕谢檀的宵衣卫,但此人狡猾至极,这么些年,宵衣卫都没能将他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