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车队在工地附近的安置点停下,祝余去寻知州,却得知他正在河道上。
  她便掉转头,和萧持钧一道上了河道,被人指点着,看见了远处一道背着锄头的佝偻的背影。
  烈日当头,河道上并无遮挡,祝余和萧持钧踏上去,没走几步,便觉着要出汗。近前去,知州正在挖着土块,他并未着官服,而是换了粗布短衫,看着应是劳作了些日子,晒得黢黑,见到祝余和萧持钧,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祝余将来意说明,知州杵着锄头,听见她说带了几车粮食来,面上露出些惊讶之意,“赤霞岭还有这么多百姓,你们顾得过来吗?”祝余点点头,将裴溪和澄心的事与知州一道说了,叫他不必担心。
  知州点头,被日头照得有些睁不开眼,他抬起衣袖擦了擦汗,又直起头望了望天,这段时间他和潮生门混得熟了,也没再跟祝余客气,对祝余说:“回去说。”
  三人便下了河道,往安置点去,门口横七竖八挤着祝余带来的粮食,正有官府的人指挥着搬进附近临时的粮仓里。
  进了安置点,里边只有几张简单的桌椅和书案,书案上乱糟糟地对着些图纸,一旁还有些工匠正在埋头刻画,见知州带着人进来,他们起身行礼。
  知州将祝余和萧持钧介绍给大伙儿,特意隐去萧持钧的身份,只说都是潮生门的侠士。祝余将带来的银票和其他的金银单子等物交给知州,有了这些想必工地上也能吃些饱饭。
  等将物资都交接完毕,祝余又将此次的另一层来意说明。
  她这次来,除了送些东西,也是来向知州求一封书信,将穆阳河之事全数阐明。
  知州没有犹豫,当即从书案旁边自己的箱笼里,掏出一沓纸片,递给祝余。
  祝余接过来,除却几封向上呈报的书信,还有一封,写着“陛下亲启”的字样。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知州,后者露出一丝苦笑,说这原本是锦州官府人手一封的,预备着有合适的时机都上京递上去。
  萧持钧近前来,自祝余手中接过其他的纸片,翻看后发现是一些关于穆阳河疏浚的书信往来,知州指了指那些纸片,解释道:“上面有京中回复的批文,可以对穆阳河不翼而飞的专款加以佐证。”
  如此厚厚一沓,京中竟然没有一处接收这些求告无门的冤屈。
  回雾灵山的路上,祝余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着穆阳河之事,又思及前些时日安平侯府传来的消息,她侧过头去问萧持钧。
  萧持钧说是托了些朝中的熟人帮忙。
  祝余皱起眉头问他:“你爹有没有为难你?”安平侯对萧持钧的管束极为严苛,她记得从前在朝中之事上父子俩经常起争执。
  萧持钧摇摇头,“并非是侯府的关系,他插不了手。”话在嘴边转了几转,还是没说是四殿下的人,轻咳一声,解释了句:“是后来这些年结交的熟人。”
  祝余点点头。两人在入夜时分回到了雾灵山,刚好赶上村子里新落成了几间房舍,黄老汉和澄心弄了些酒菜,幕天席地摆了几桌,便当是庆祝。
  进了村口,远远地便有人朝祝余招手:“祝姑娘回来了——”
  祝余也朝人挥挥手,扬起笑脸冲人道:“叫黄叔添两双筷子!我们一会儿就来——”
  那人高兴地应了声,祝余和萧持钧先去了崔南山房里,村子里没什么房舍,安置点的地铺铺得满满的,崔南山和黄老汉挤着住,他们去时,正赶上他在跟孩子们讲故事。
  祝余轻轻叩门,门从里边打开,春桃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祝余姐姐回来了!”祝余点点头,伸手捏了捏春桃的脸蛋,看了看里边满满当当的孩子们,偷偷从口袋里摸出个饴糖,塞给春桃。
  春桃如今无处可去,便养在潮生门,每日跟着叶玄和崔南山,还负责带着小宝玩。
  见祝余来了,崔南山便叫身边的举子带着孩子们去洗洗手准备用饭。
  等屋里空下来,祝余这才将知州给的一沓纸片掏出来给崔南山看。崔南山就着油灯粗粗看了,又问祝余:“准备什么时候回京?”
  祝余凝神想了想,便说:“过两日便走,如今朝中混乱,此事不宜拖沓。”
  崔南山点点头,又掀起眼皮看了眼萧持钧:“他陪你去?”
  祝余点点头,崔南山看着萧持钧,没说话,前几日崔家来人,除了人手和书信,还给他带来了些朝中的消息。言及穆阳河水患之事,说是除了崔家和锦州官府,还有人在朝中大肆施压,力促朝廷派人赈灾。
  都是些四殿下一派的人。
  四殿下人还失踪着,手底下的人竟然在朝中打得火热。来信的崔家晚辈觉着奇怪,还问崔南山有没有在蜀地发现四殿下的踪迹。
  崔南山看了信便知是萧持钧。安平侯次子,不受父亲待见,在京中领着冷差,跟着祝余来蜀地避难,背地里却能调动指挥四殿下的人。
  他捏着书信,瞧了瞧祝余的神色,心底猜测着,也不知祝余丫头知不知道这事。
  思量片刻后,崔南山在袖中掏了掏,先是掏出了一些孩子们的诗文,而后又出来些他带在身上哄孩子的零嘴,最后折腾着将东西都掏出来,才在夹缝里找到一枚小小的玉牌。
  他将玉牌递给祝余,说:“回京后可持此玉牌去崔家找人帮忙。”想到祝余也不认识什么崔家人,便解释说:“直接找上回那两个混小子就行。”
  祝余接过来,仔细收好,朝他道谢,小老头正在将桌上的小物件一点一点塞回袖袋,闻言胡乱朝她一摆手,“赶紧用饭去吧,去晚了可没地方坐。”
  嘴上催着,他自己可不着急,祝余要等他,他抬起头看了祝余和萧持钧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黄兄弟说给我开个小灶,一会儿给我送来。”
  崔南山最近身体不大好,有些受不住蜀地的口味,黄老汉在山下做的是大锅饭,自然不可能迁就他一人,同住这些时日见他的确难受,便说给他做点清淡的餐食,叫他自己在房里用饭。
  小辈们忙起来便顾不上他,还好有黄老汉,两个小老头凑在一起,一个闷头在厨房里管饭,一个在外管束书堂的孩子们,平日里还能互相照料。
  祝余和萧持钧去时大伙儿都已经落座,黄老汉给他们留了个里侧的位置,十三月其他人跟着裴溪和蒙烟去别处安置灾民了,叶玄坐在外面和村民们一桌,喝了点酒,正在跟乡亲们闲话家常。
  萧持钧落座后便拿了个小碗给祝余挑鱼刺,祝余和黄老汉坐在一处,聊着村子里的情况,顺便与他说回京之事。
  正说着便听见村民们正在跟叶玄道谢,叶玄被敬酒敬得满脸通红,大伙儿正是情绪高昂的时候,话锋一转,又落到祝余身上,说是多谢祝姑娘在病区照顾大家,有几个激动的当即便提了酒碗要来跟祝余喝酒。
  还好被眼疾手快的带星拦住,说祝余身体刚恢复不宜饮酒。祝余端了茶水,主动走过去,和那人轻轻碰了下,一时间也有些眼热,说:“不必谢我,大伙儿要谢的话,日后等村子建起来,多去看看朱医师。”
  那位硬生生将治疫的方子熬出来的老医师,因为感染了疫病,尸骨也没留下,疫病过后,祝余在后山取了一抔土,在山上原来的病区给他立了块碑,以供后人祭拜。
  提到朱医师,大伙儿都沉默下去,忽然有个小孩问祝余:“那我可以给朱医师带我娘做的蜜梅子吗?”
  他话音落下,便又有其他孩子附和。
  “对呀对呀,我还想给朱医师带我爹烤的饼子,可香了!”
  “还有青梅酒!我娘酿得可香了,就是不让我喝,说只有大人才能喝……”
  祝余鼻尖一酸,摸了摸手边孩子的脑袋,温声道:“当然可以,咱们都多去跟朱医师说说话。”
  孩子们点头如捣蒜,很开心地讨论着要给朱医师带什么好吃的。他们在水灾时饿了太久,如今对吃食正上心。
  用过晚饭,祝余和萧持钧帮着黄老汉收拾,两人蹲在路边刷碗,将月和带星将村民们送回去歇息,回来时便瞧见祝余和萧持钧凑在一起,在看路边水洼里的玄鱼,细长的身子和尾巴,圆圆小小的头,在水里游的正欢。
  将月今晚和乡亲们喝了些酒,此刻看着不远处颇为幼稚的两人,便觉得有些醉意上涌,带星看着萧持钧和祝余,觉着有些好玩,便低声笑了笑,笑着又想起什么忽然转过头来看将月,后者别开眼,恍若未觉。
  等他与将月走近了,将月忽然蹲下身去,对着祝余眼前的水洼弹了个石子,溅起点点水花,惊走了水洼中的小玄鱼。
  祝余不满地抬起头,便对上了将月的醉眼。
  带星伸手拉了拉将月的衣领,没拉动,祝余便觉着好笑,凑近了些看,说:“你是不是喝了乡亲们自己酿的米酒?”
  那种说是自家酿的酒喝了不醉人,一碗两碗下去都不见醉意,只有等用完饭,酒意才渐渐涌上来,叫人路都走不稳,栽在田埂上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