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萧持钧两指轻动,将月颔首领命,提着被点了哑穴的宋青来下山,萧持钧收回手,低下头,颌骨轻靠在祝余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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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妃在苍梧山遇刺的消息不胫而走,内殿外的太医愁成一团,而里面的萧应淮堪称勃然大怒。
  陆英靠在榻上,腹部的伤口已经被惯用的医女处理过,她神色怏怏,苍白着脸,萧应淮守在榻边,执着她的手,皱着眉头。
  方才护卫们被他一通发作,此刻已各自下去领罚。上药时,陆英靠在他怀里,疼得缩成一团,额前冷汗汨汨地往下流,萧应淮手足无措地抱着她,轻哄着,他越温柔,陆英的眼泪就掉得越凶,他只当是她疼的厉害,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已许久没有这样抱过她,才发觉她竟瘦的这样厉害,拢在怀里只有轻轻的一把骨头。
  陆英攥着萧应淮的衣袍,咬着牙忍受,伤处的疼意不及她心里万分之一,萧应淮每说一个字,她就疼得越厉害。
  去找兄长,就说陆英有悔,向他取一桩陈年旧物。
  这是她交代令仪的话,兄长若是知道她如今的狼狈模样,只怕又要斥她荒唐。陆英松开手,缓了缓难捱的疼意,胸腔大开大合地起伏,用力地呼吸着,眼泪顺着额侧流进耳边的发中,是她误了陆家。
  由她造成的,便由她来亲手斩断。
  伤处传来尖锐的痛感,她不再压抑自己,痛哭出声,萧应淮被她的模样吓得惊骇,抱着她竟流下泪来,一边不停地抚摸她的面庞,一边握住她冰冷的手。
  在遇见萧应淮之前,她随父兄上京,在东市一家酒楼用饭时,遇上了不知哪里来的刺客,危机时刻,她让侍卫救了一名女子,后来那女子的丈夫赶来,赠她一枚玉佩,谢她的救命之恩,说日后若有难事,可持此玉去任一衙门,必能替她妥善解决。
  后来东宫大婚,她得见天颜,才发现那女子竟是当朝贵妃,她的丈夫竟是陛下。
  无人能想到,陛下赠她保命的玉佩,让她此生无忧,也赐给她一桩并非本意的婚事,让她受尽搓磨,兜兜转转,到底还是要将这玉佩还给陛下,她与萧应淮之间也该有个了结。
  只希望这一日,能快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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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余与萧持钧并未立刻下山,而是在佛庵里各自处理了伤处,又休整了一日,这才启程回京,她必须得先确认陆英的安危,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才能放心去永州陆家。
  从前陆英总是顾虑着大局,事事忍让,为了太子殿下,受尽了冷眼和委屈,她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捅进腹间的那一刀,虽不至死,却也是疼的,陆家虽不是什么高门世家,但也从未让女儿受过如此对待。
  抱着陆英的时候,她的袖中还掉出另一把刀,祝余看见的时候,心下生出很不好的预感,再想起那日她面带嘲讽,和自己谈及皇室密辛时的表情,她和陆英在东宫的日子向来不好过,可从前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尖锐的神态。
  因为她对萧应淮有情,所以可以忍下这所有不公的对待,哪怕他欺她骗她。
  是什么改变了她呢?
  祝余根本不敢想,她是遭受了多大的打击才会心灰意冷至此。
  她很害怕陆英会做傻事,她是个不够勇敢,却足够善良的人,哪怕发生了这样的事,也只会责怪自己,前世她下葬后,祝余去追查过她生前的事,所有人都说,太子妃是个极好的人,和善端庄,堪为天下女子典范,与太子琴瑟和鸣,夫妇情深。
  可她若真的过得像外人说的那样,又为什么会生了一场病就撒手人寰。
  那时她去东宫,要带走陆英旧物,萧应淮不准她入内,她趁夜摸进去,在陆英的卧房外撞见了个小宫女,对方见到她却并不意外的样子,领着她进了陆英生前的卧房,打开一只小小的妆匣。
  里面是陆英在世上唯一的绝笔信,是留给她的。
  哪怕是那样的时刻,她也依然如多年前一般温柔,叫她不必执着,远离帝京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薄薄的两张纸,一字未提她那传言中情深意重的太子殿下。
  收了信,她就要走,就在这时,萧应淮带着人推门而入,赤着双目,一言不发就要来夺她手中的信纸,她没忍住,抬手便狠狠打了他两巴掌,而后拔剑架在他脖颈处。
  那时她已自宵衣卫叛逃,见她胆大至此,昔日的宵衣卫同僚围上来就要将她就地诛杀,那小宫女却似乎早有预料,当下便跪在萧应淮跟前,磕下头疾声道:“令仪姑娘是太子妃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殿下如今是要当着太子妃的遗物杀了她吗?”
  她说的很大声,双颊涨红,细细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愤慨,陆英生前过得如何,一目了然。
  祝余的手抖着,憋在心中一口气险些上不来,萧应淮也没好到哪去,方才那两巴掌祝余用尽了力气,此刻他那金尊玉贵的脸上浮现出深红的掌印,而比皮肉之痛更让他疼的是小宫女的话。
  她说陆英最后的牵挂是她,那他呢?
  萧应淮不可置信地望向祝余,踉跄着后退两步,他又去看如今空无一人的床榻,想起她最后的那段时日,常常静静地,用很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可如今却有人说,她在世上最后的牵挂只有那个婢子。
  不可能。
  他转过身,指着宋青来,命令道:“把她给我带下去,关在地牢里。”
  祝余每每回想起来,都恨自己那时为何没能杀了他。
  第14章 柿柿如意
  ◎傻子才去呢。◎
  进城之后,祝余在街尾与萧持钧分开,她进宫,萧持钧有事要回侯府一趟。
  去时女史来报,说太子殿下尚在殿内,请她稍作等待。祝余立在殿外,负手远眺,察觉到若有似无的视线,不多时,便有人自身后而来。
  她并未理会,下一刻,一张脸出现在她眼前,是那夜的双刀客,今日衣着不同,她多看了两眼才认出来,见她有所反应,白风顿时笑了一声,稍退开两步,腰间佩着的双刀随着他的动作轻响。
  “竟然是你?”他惊喜道,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嘴巴张圆“哦”了一声:“宵衣卫最好的剑客。”
  “你也是宵衣卫?哪个部系的?”
  最好的剑客?祝余微微皱起眉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白风收回指着祝余的手,挠了挠头:“青来哥说的,他说你是宵衣卫最好的剑客。”祝余闻言一愣,真稀奇,那句“宵衣卫不需要剑客”还尚在耳边。
  她想起那夜隔着凌乱的人群,宋青来轻轻颔首的姿态,还有上山途中那注视良久的目光,笑了笑:“是吗?”祝余勾了勾唇角,不以为意地后退一步,隔开自己与双刀客的距离,右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白风见她态度疏离,倒也不自讨没趣追问,只傻愣愣地拍了拍胸脯:“我是白风,天机排行第七。”
  话音刚落殿内传来些声响,白风朝里望了望,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而后冲祝余挑了挑眉:“后会有期咯。”言罢一溜烟就离开了,行走之间似有腿伤,微微有些踉跄。
  祝余收回目光,低着头静候太子驾临,等目光中出现萧应淮的袍角,她恭敬俯下身行礼。
  久久未听见萧应淮应答,祝余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纹丝不动。萧应淮在打量她,目光冷硬如有实质,压在她的脊背上。
  见太子不言语,一旁的女史宫人们也默默低了低身子,无人敢轻举妄动,陆英身边的女史捏紧了手心,唯恐太子就地发落祝余,太子妃还在养伤,受不得惊。
  半晌,祝余只瞧见那低垂的袍角近了近,明黄的丝线被太阳一照,亮得碍眼,想到前世陆英的结局,她心中涌起一阵恶心之感,就要抬起头来看萧应淮到底要做什么,尚未等她动作起来,萧应淮便淡淡开口:“十三。”他停顿了下,突然嗤笑一声:“宵衣卫护卫太子妃不力,各领十鞭以示惩罚,你先前不在,今日记得去补上。”
  料到他会为难自己,祝余并未多争辩,应声道:“是。”
  萧应淮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配合,又多看了她两眼。
  三年前他麾下一署官求娶她,陆英不在京中,他想着她本是个出身乡野的丫头,与这署官为正妻,已是上等姻缘,哪家的婢子能得这样的好婚事,便想着等陆英回来同她商量看看。
  谁知没过几日,便有人告倒他跟前来,说是亲眼看见太子妃身边的令仪和人私相授受,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还叫了些其他宫人作旁证。
  当堂对证时,她咬死不认,那署官支支吾吾,只语焉不详地说自己确实心仪已久,想求太子恩典,迎娶令仪姑娘。
  萧应淮一时为难,她是陆英的身边人,那署官心思敏捷,颇有才干,也一直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思附良久,他并未定下,暗示署官稍后再议,谁知那人竟突然改口,拿出令仪的一方巾帕,跪下便说他二人早已互许终身,求太子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