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周折,威逼利诱之类,没想到他还挺顺从。
  面前,少年背对着她,消瘦的身体绷得很紧,从手指尖到睫毛梢无处不颤抖,看起来脆弱极了。
  真是……
  燕昭看了很久,才有些不舍地放开了他。
  也不能真把人逼急了,否则若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就不好了。对她来说他还有用。
  “他刚见过你,不能这么快再次传消息。”燕昭退开两步,略一思索,“你不是喜欢逛书肆么?这几天,就随便去逛。逛上三、四日,再找机会去东安茶馆。”
  “就说——‘朝政的事殿下很少说起,不过听口风,似乎对徐尚书并无意见,只是偶尔提起太傅,言语之外多有不满。’能记住么?”
  重获自由,虞白忍不住呛咳,咳得眼眶都泛起泪,就一边忍眼泪一边点头。
  能记住,能做到,他在心里说。但是……
  颈前一下空了,片刻前的忐忑再次升腾起来,心跳比刚才更慌乱,空落落的,充斥着惶恐不安。
  ……他这是怎么了。
  想要那种安全感。
  想……继续被她掐着。
  或者对他凶,对他严厉,什么都好,都能让他觉得真实,觉得安全。
  燕昭不知他所想,自顾自走回书案后坐下,抬手指了指窗边的小桌:
  “好了,去把药喝了。我叫人给你换了药方,你自己好好养着。要再有什么伤病,以后药钱就从你月银里扣。”
  倒不是心疼这几两钱,她只是懒得琢磨更温和的法子。
  她低头刚要提笔,余光却瞥见站在墙边的人没动。
  一抬眸,正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瞳,含着半圈泪,眼巴巴地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
  她还是没忍住坏心,皱眉假装威胁:“不许哭。再哭出去。”
  他肩膀缩了下,果然乖顺了。
  这感觉还真不错,燕昭满意地想。
  -
  燕昭给了他充足的时间,这几天,虞白打算全用来逛书肆。
  正好借着机会,找找他想要的那本医书。只是怕被发现端倪,他不得已把书肆里的所有书都翻了一遍,整日下来眼睛都花了。
  可还没等到去见徐宏进,他就先见到了另一个熟人。
  这日,吴德元休沐得闲,本要出门看望老友,马车走在街上,却从车帘缝隙里瞥见个熟悉的身影。
  见人一转身进了家书肆,他赶忙拍拍车厢壁:“停车,停车!”
  太医院亦是朝堂官场的一部分,吴德元从中混迹多年,早是老人精了,一打眼就瞧出少年身后有人跟着。于是他先进了家瓷铺看看,又在一家香药摊子停停,最后才佯装偶然地迈进了书肆。
  可一瞧见少年手里捧着的书,他淡定的表情登时一僵,视线四下环扫,大步赶上去。
  “你在干什么!”吴德元一把夺过书,压低了嗓门,“你不要命了?”
  虞白本就提着心,这一下更是惊得三魂出窍,保持着手捧书的姿势呆在原地,好半晌才认出面前的人。
  可一个“吴”字还没出口,他就被拽着往书肆后面走。
  吴德元认得这家掌柜,抬抬手跟人招呼:“劳驾,借茶室一用。”
  稍好些的书肆都有茶室,供客人品茗谈诗。
  茶室里点着清幽淡香,安静雅致,可虞白却像是惊弓之鸟:“吴前辈,外面有人……”
  燕昭派人处处跟随,若是知道他和吴德元关系匪浅,怕是会徒惹麻烦。
  “无妨,他们都在店外,看不见。”吴德元指指对面软垫,“坐,权当歇歇脚。对了,前两日公主府又去太医院取了新药,是给你的?怎么回事?”
  “是。就是一些……温养补身的汤药,前辈不用担心。”
  “那好。平日无诏我不便去公主府,你自己多注意。”
  吴德元深锁的眉这才松了些,试探着问:“殿下待你……可好?”
  闻言,虞白神色稍稍一暗,刚要敷衍过去,一下又想起件更重要的事。
  知道真相的人就在面前,他哪还需要舍近求远,找那些医书?
  “吴前辈,”他开门见山地问,“那日殿下突然病倒,到底是因为什么?真的只是太累了的缘故吗?”
  知道事情绝密,他问得很轻。可没想到,听见这话,吴德元猛地拧起了眉,反应比刚才还大。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我……”
  虞白被他吓了一跳,可还没说话,就再次被打断。
  “不管你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发现了什么,统统忘掉。这不是你该问的!还有,”吴德元压低声音严厉道,“刚才你在外面是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你翻看医书,你难道忘了……”
  像是怕隔墙有耳,又仿佛后半句是什么极可怕的私隐,他猛然止住了口,一张脸涨得通红。
  但虞白听懂了。
  听懂了,他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说:“可是……”
  “没人知道我是我。”
  吴德元一愣,紧拧的眉头慢慢散开。
  是啊。
  不论是在世人眼中,还是在卷宗纸上,面前这个少年都早已是一捧白骨。
  恐怕除了他,已经没人记得他的存在了。甚至上次听人提起他的名字,还是……
  六年前。
  六年前,连日暴雨初霁的夏末,还年幼的小公主出现在太医院,用还裹着绢布的手揪住他,问,他人呢,他在哪。
  小公主眼睛里亮得吓人,不知是因为发热,还是期待。
  等他说完,闪了闪,就灭了。
  吴德元宫中服侍数十载,又随侍公主府多年,那样的燕昭他从未见过,也再未见过。
  ‘虞白’这个名字,也再没听她提起过。
  那场灾祸和面前这个人,六年来都是禁忌,他不敢赌。
  “……总之,那些都与你无关。”
  吴德元恢复了平静,说得斩钉截铁,“你现在改名换姓活下来已是机缘,和医药、和虞氏有关的一切,你都不要沾染。”
  见虞白还要追问,他又补了句:“你想想你父亲!”
  少年这才垂下了眼睛,安静了。
  许久,他轻声问:“那……我能做些什么吗?”
  吴德元刚要摆手,接着又反应过来,还真有一件。
  可转念一想,他又闭上了嘴。
  长公主已经有些日子没提过那个香囊了,他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你顾好自己就行了。”
  -
  少年在书肆里待了半晌,空着手出来,又去下一家。
  一连几日都是这样。
  直到第四日,他从公主府角门出来,沿着街东拐西拐,进了东安茶馆。
  消息传回书房,燕昭正捧着本折子皱眉。听完侍卫汇报,她头也不抬:“回来了?他神情如何?”
  这次她没叫人一定听着,被发现的风险是一,再就是,她想听那个少年自己说。
  几次下来,她对他的怀疑倒是消减了些。
  “神色如常……但细看,能看出很紧张。”
  燕昭“嗯”了声,“让他进来吧。还有今日的药,着人煎上送来。”
  接着提笔密密书写。
  书房门开了又关,带起的风拂动桌角纸页,她忙得投入,也顾不上管。一纸写完,她刚要叫人掌灯,才后知后觉想起书房似乎进了人。
  可一抬头,她视线微微一顿。
  书案对面是空的,没有人。
  隐约想起什么,燕昭朝旁边看去,蓦地轻笑出声。
  这么自觉。
  主动站过去面壁了。
  【作者有话说】
  阿玉一学就会[黄心]
  ----
  平心而论我觉得公主府需要一个开诚布公员工大会
  拉通一下颗粒度就什么都解决了[合十]
  第19章 羊3
  ◎“这是奖励。”◎
  一个时辰前。
  从东安茶馆出来,虞白沿着街东绕西绕,回到一家书肆,找到蹲在门外画本摊子边看得起劲的小少年,拍了拍:
  “走了,阿洲。”
  阿洲这才猛回神,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画册,“公子逛完啦?不再看会儿了吗?”
  虞白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原本逛书肆就只是个幌子,是做给徐宏进那边看的,只是怕节外生枝,他才没告诉阿洲。
  一开始,他因为这样的任务而惶恐,又因为交给他这个任务的人是燕昭而难过。
  可几天下来,他先说服了自己。
  能帮到她,难道不好吗?
  她的病痛他全无头绪,她的公务他不能插手,其余方面她一概不感兴趣,也就只有联络徐宏进这件事上,他还有点用。
  有用就是好的。
  而且……
  而且,稍后去书房汇报的时候,她还会像那天一样对他吗?
  扼着他的喉咙,握着他的呼吸,距离近得像是把他揽进怀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