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以我过往的经验来看,定期写检查并送到广播站、当众向所有职工检讨自己的思想错误,这都算轻的了。”
  “假如他们冥顽不灵、一错再错,妇联同志可能就要考虑通报批评、给予处分、取消他们的评奖评优资格了。梁万同志,你觉得呢?”
  说话的时候,孟大川也没忘记观察梁万的脸色,说到底,他们是小厂,就这么多人,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部分时候,是不会把事情做绝的。
  像梁迎去妇联举报梁全友两口子存在思想错误一样,要是搁在政治氛围浓厚、容易上纲上线的单位里,梁全友夫妻俩很有可能就被拉出去、当典型批斗了。
  可是,搁在玻璃厂,也就落得个写检查的惩罚罢了。
  所以,孟大川刚刚一再加重对梁全友夫妻俩的处罚,归根结底,是为了让梁万满意。
  眼见着梁万终于点头,孟大川心里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也在纳闷儿着,梁全友夫妻俩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尊大佛?按理说,以他们两口子那看人下菜碟儿的性子,不应该啊!
  又把梁万送回档案室,忙前忙后了一早上的孟股长,却是连喘口气儿的功夫都没给自己留着,先去找妇联交代了下事情,紧接着,就马不停蹄地去找他的厂长姐夫汇报情况了。
  梁万是金大腿,姐夫则是他的铁饭碗,到底哪个更重要,孟大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但是,都成年人了,谁要做选择题啊?他就不能贪心点儿、两手都抓吗?
  厂长办公室里,听说梁万刚一来就要找茬儿,杜金亮当即就皱起眉头了。
  他是退伍军人转业,性格偏方正,最见不得的就是以权势压人的那一套,没成想,韩副厂长那么正派的人,他找的女婿居然是这样儿的?
  孟大川哪里会不明白他姐夫在想写什么呢?喝两口水,赶紧劝道:
  “姐夫,看事情可不能只看表面,人家梁万同志也是刚跟人贩子团伙儿战斗过的英雄呢,他又是刚来咱们厂,为什么不找别人的茬儿、偏偏一来就问起梁全友呢?”
  “可见,这是旧怨!而且,俩人都姓梁,说不定,这还是家务事呢,咱们就别插手了!”
  “再说,本来也是梁全友夫妻俩有错在先,你想想,能把亲闺女惹急了、让亲闺女去举报他们,估摸着,平时在家里,这两口子肯定没少苛待闺女吧!”
  “反正,咱们一切按规矩办事儿,你就别横插一脚了,要不然,小心我找我姐告状啊!”
  孟大川今年36岁,说起“找我姐告状”这句话来,依然不见有半点儿心理负担。
  杜金亮白了他一眼:“有事儿没事儿的,少去烦你姐!平时,你让她操心的时候还少吗?就这么大点儿事,至于拿去在你姐面前说道吗?”
  “行了,我不插手,这还不行吗?不过,年轻人,做事难免会冲动一些,你既然跟梁万同志打好了关系,就别忘了提点他两句,有旧怨,想报复回去,可以,但是,私下解决,最好别把事情闹到厂里来!”
  “放心吧,这我还能不懂吗?”孟大川一口应下,临出门的时候,又折返回来:
  “姐夫,你这茶叶不错,归我了啊,不白喝你的,回头,我借花献佛,给梁万同志分的时候,会捎带上你的功劳的!”
  说着,孟大川把茶叶罐揣进怀里,一溜烟儿地跑了。
  虽然这样的戏码上演过许多次,但杜金亮还是愣了愣,被气笑了。
  给梁万分茶叶也就算了,为什么我的功劳还是“捎带上的”?你这中间商赚的差价,未免有点儿离谱了吧!
  那厢,在档案室,只用了短短不到半天时间,梁万就和许婶儿等人打成了一片。
  没办法,谁让他是个非常合格的捧哏呢?碰上倾诉欲超强的许婶儿、蓉婶儿等人,可不就是正正好吗?
  只用“真的吗”“然后呢”“原来是这样”“婶儿,你懂的可真多”这四句,就足以应对一切话题了!
  到了下班的时候,梁万“不经意”地透露出他要去蔬菜公司接媳妇儿下班、因为媳妇儿怀孕了、他不放心,顿时,许婶儿等人看着他的眼神,就变得更加温和了。
  毕竟,自家儿子对儿媳妇这么好,作为亲妈,心里怕是少不了要说一句“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但这是别人家的孩子,许婶儿等人自然就只有夸赞的份儿了。
  来玻璃厂上班的第二天……
  来玻璃厂上班的第三天……
  梁万的办公桌上,不再空空如也,摆在桌子上的,有搪瓷缸、茶叶罐、报纸、瓜子花生,可以说,临退休人士必备的四件套,已经齐全了。
  现在,再有人来到档案室,一看梁万的桌子和许婶儿等人的桌子,谁还能分辨出梁万才来了三天啊?
  许婶儿等人遇上了不扫兴的捧哏,这几天,过得也是非常快乐,聊八卦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给“傻乎乎”的梁万科普,莫名让她们体会到了当老师的成就感。
  “小梁,你刚来咱们厂,应该还不知道吧,咱们厂后勤有个人,前段时间,被他亲闺女给举报到妇联去了,说他卖闺女、要搞封建包办婚姻。”
  “这事儿我知道,昨天我就在场呢,还是我来说吧,之前妇联的人去过一趟,给他们两口子上了课,又让他们写了检查。”蓉婶儿自告奋勇道。
  “结果,他们两口子死性不改,昨天把闺女关起来了不说,还直接让媒婆把男方带过来了,正商量着彩礼钱的事儿,就被妇联的人撞了个正着,你猜猜,后头这事儿是怎么解决的?”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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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厂子就这么大,也不是天天都有新鲜事儿的,好不容易逮到一件,刚上班,许婶儿可不就要迫不及待地跟梁万说道说道了嘛?
  梁万也来了精神,虽然他知道,妇联的人再次找过去,孟大川肯定出了力,但是,梁全友点儿背到正好撞在枪口上,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婶儿,我住得远,又不及你消息灵通,我哪儿知道后头是怎么解决的啊?你说说呗!”
  这两天吃瓜吃得多,梁万出门前都会往兜里抓两大把瓜子儿,现下正好派上用场。
  得了瓜子儿,许婶儿笑眯了眼睛,倒不是她家买不起,但是,花钱买的,跟“凭本事”挣的,这能一样吗?
  “之前他们还能说,是不想让闺女过苦日子,想给她挑个条件好的人家,但是,昨天都被妇联的同志撞见,他们把闺女关起来了。”
  “这可就是违背那个,对,违背妇女意志、限制人身自由了,你不知道,有人跑得快,都去把公安同志叫来了,咱们玻璃厂这回啊,因为这颗老鼠屎,可真是出名了!”
  “梁全友跟他媳妇儿当场就被公安带走了,连媒婆和那个男的都没落下,妇联的人倒是想给他们做思想教育呢,但是,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听我闺女说,这事儿影响挺恶劣的,厂里领导正商量着该给他们什么样的处罚呢,就算还达不到开除的地步,至少也不能轻飘飘地把这事儿揭过去,要不然,人人都有样学样,咱们玻璃厂还不得乱了套?”
  “要我说呐,梁全友他们两口子,那就是活该!谁让他们不把闺女当人看的?就算先前闺女把他们的宝贝儿子送下乡了,可这还不是因为他们夫妻俩做事太绝、也没打算顾着闺女?”
  “再说,这儿子都已经下乡了,什么时候回来都说不准呢,他们夫妻俩身边就这么一个丫头了,不趁着机会赶紧把人的心笼络回来,反倒想把闺女卖个高价,再去眼巴巴地补贴儿子,这不是蠢,是什么?”
  许婶儿嘴下一点儿都不带留情的,她骂的是梁全友夫妻,也是她自己。
  当年她带着闺女跳出那个火坑的时候,也问过儿子愿不愿意跟她们一起走,可惜,被拒绝了。
  结果,她还眼巴巴地定期去送东西、看儿子过得怎么样、生怕他受一点儿苦,直到撞见他亲亲热热地叫后头那个女人“娘”,她这颗心才算是彻底冷了下来。
  梁万不知道内情,只觉得许婶儿骂得对、骂得很、倒是也变相地替他出了口气。
  想到许婶儿的闺女是管生产的,在领导班子里,说话应该也是相当有分量的,梁万叹了口气,道: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他们夫妻俩影响到了咱们厂的名声,厂里应该不会还让梁全友在后勤干吧?后勤的活儿多轻松啊,如果他继续坐办公室,那让思想觉悟高、劳动积极、家庭和谐的工人怎么想呢?”
  “对啊,取消评奖评优这些,对别人来说有用,可他们两口子,在厂里待了十来年,也没见得过什么荣誉,拿这惩罚他们,那不是扯犊子吗?”
  “许大姐,你回去跟红玲说说,可不能便宜了他们两口子!要我说,就该罚他们……”
  “去扫厕所,怎么样?”梁万适时接话,顿时给了蓉婶儿灵感。
  “对,就该罚他们去扫厕所!埋汰是埋汰了点儿,可要不这样,哪儿能让他们彻底认识到自己的思想错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