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用尽浑身解数换不来小狗的一个眼神,姜南西只好向宁朝求助:“狗粮分好了吗,它快要饿晕过去了。”
  地上一人一狗,门口还有五只排排坐,正巴巴儿地望着他手里的盆,要不是姜南西在这,宁朝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公司,身后跟着那几个嗷嗷待哺的小子。
  但宁朝才不信这狗能饿晕,他不以为意道:“这狗之前饿三天还能扑上来咬我呢。”
  姜南西反问:“那你觉得它是为什么咬你?”
  宁朝不明所以:“为什么?”
  姜南西替狗打抱不平:“因为它饿了三天啊!”
  “......”
  宁朝顿时反应过来,赶忙加快了分发六份狗粮的速度。
  六只小狗头抵着头在海棠树下吃饭,圆圆的鼻尖随着咀嚼一耸一耸,宁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姜南西拍视频。
  她整个人埋在花影里,举着手机围着小狗们转了十几分钟,拍了差不多有二十多条,找了各种各样的角度,从全景到特写,从远景到中景,用心程度完全已经不是简单的在拍素材,更像是因为喜欢而单纯地在记录这个场景。
  光是拍还不够,姜南西上手连着摸了好几轮,蓬松的毛发在指尖流窜,触感在掌心里软乎乎的,乐得她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看她爱不释手的模样,宁朝问:“这么喜欢小动物,怎么不自己养一只?”从姜南西的朋友圈可以推断出,她没养宠物。
  “养自己都马马虎虎,就别祸害小动物了。”姜南西笑着看他一眼,很快又重新看回手机,吃饱喝足的小狗朝屏幕抖了抖柔软的耳朵。
  她边拍边说:“先不说它们可能会生病或者出意外,等它真正去世的那天,我就会反思自己,在它活着的时候,有没有努力照顾它,是不是经常带它出去散步,有没有足够的陪伴,有没有尽我最大能力给它最好的生活,而如果我对自己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都会换来无穷无尽的后悔。”
  “你很看重结果?”
  “一种对未来的预见性吧。”
  宁朝不解:“但这只是你预想的结果,也许过程会很快乐呢。”
  “算了吧。”说到这,姜南西的笑容些许苦涩,“我都不能保证自己明天能不能按时吃饭,说不定哪天回家,就看见毛孩子趴在地上啃电线。”
  听到不能按时吃饭,旁边吃得正香的小狗猛地抬起脑袋,湿漉漉的鼻尖还沾着几颗狗粮。
  它看了看姜南西,然后一步一蹭地靠过来,用脑袋蹭了蹭姜南西的大腿,仿佛在安慰这个不能好好吃饭的人类。
  姜南西感动的心都要化了,捧起狗头狠狠rua了一把。
  话到此处,宁朝已经能听出来,本质上,姜南西是个害怕失去所以拒绝投入感情的人。
  可以说是灾难化思维,精神时时刻刻紧绷,悲观到连宠物的寿命都要换算成“有效陪伴时长”。
  从哲学的维度讲,因为无法掌控命运的走向,所以不让自己依赖任何外界事物,排除所有外在事件对情绪的影响,通过理性控制自己的生活和情感,以达到内心的安宁。
  这便是斯多亚的不动心理论。
  而从某种程度上,正因为对结果有执念,或者说追逐着某种预设的结局,所以难以接受最后的分离和结束,因为不愿意承担悲伤的代价。
  这一切的背后也是为了维持内心的安全感和稳定感。
  在今晚,宁朝对姜南西的了解又多了一点,并且确定了一件事。
  ——姜南西,彻彻底底的回避型人格。
  他没有不合时宜地追问下去,而是拿起手边的宠物羊奶,走到她身边蹲下,将羊奶依次倒进六只颜色大小一致的狗盆里。
  地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块,末期的海棠花瓣随风簌簌飘落,像下了一场大雪。
  他倒羊奶的时候,姜南西单手托腮看着这群喝奶的小狗,“吧唧吧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治愈。
  “不养宠物也不喜欢北京,那你不开心的时候都干什么?”倒完羊奶,宁朝回头看向姜南西温柔的侧脸,“一个人宅在家里?”
  “工作啊。”姜南西目不转睛,眼里尽是对小狗们的宠溺,“上班都忙不过来了,哪还有那么多时间不开心。”
  对于她这种零零七的社畜来说,情绪太多也是一种浪费。
  人生总要向前,所以情绪积压到一定地步,无处表达的时候,只有b站的那些视频,成为她内心活动唯一的倾诉。
  可事实上,很多时候她也并不能真的做到像视频里那样,视频里的姜南西更多是她希望成为的自己,感知美好,鲜活治愈。
  如今,唯一倾诉的出口岌岌可危,真正的她也被什么东西困住。
  宁朝问:“不跟朋友说?”
  姜南西说:“说,但朋友也忙啊。”
  夜幕低垂,宁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
  姜南西反问:“你呢,不开心的时候干什么?”
  “我啊。”面对这个问题,宁朝微微仰起头,迎着灯光想了一会儿,“分阶段吧,念书的时候骑自行车去天安门看升旗,看国旗冉冉升起的时候,心里就慢慢没那么烦闷了,后来创业,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大的时候,就去登山,滑雪,或者高空跳伞。”
  姜南西问:“那现在呢?”
  宁朝说:“现在的话,半夜去没人的路上骑摩托,吹风。”
  轻描淡写的都是她不敢尝试的极限运动,姜南西心里既羡慕又敬佩,不由感叹道:“原来你不仅是资本家,还是天生的冒险家。”
  这个评价在宁朝听来倒更像是嘲讽,他挑眉:“那我还读毛选呢,是坚定的无产阶级。”
  闻言,姜南西诧异,用目光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眼神里写满了质疑。
  “千真万确。”宁朝神色一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笃定,“因为老爷子喜欢,我们家三兄妹受他影响,打小每人床头都放着一整套的毛选,现在有时候还会拿出来翻翻,而且我大哥叫宁原驰,我二姐叫宁天骄,我叫宁朝,都是取自毛主席的诗。”
  姜南西很快说:“沁园春雪。”
  宁朝嗯了声,怕她不信又继续说:“要不要我现在回去给你拿户口本?”
  知道他真干的出来,姜南西立刻摆手,她笑着闭了闭眼,十足的投降姿态:“我信你。”说完,她就起身走开收拾东西去了。
  人影牵动灯光的涟漪,姜南西纤长的身影拂过小院的角落。
  宁朝依旧蹲在原地,陪着吃饱喝足的小狗玩闹,初夏的风里,他眉梢微扬,散漫而又颇有自信地说了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声音很小,只有他和小狗能听见。
  可惜小狗不懂他的自言自语,歪着脑袋朝他打了个喷嚏,惊得海棠树上打盹的麻雀扑棱棱飞了起来。
  .
  喂完小狗之后,宁朝开车送姜南西回家。
  到地方,姜南西道谢下车,关上车门没走出两步,宁朝忽然喊了她一声:“姜橙子。”
  姜南西回头:“啊?”
  车里,宁朝身体微微探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问:“明天你打算去哪?”
  姜南西想了想:“去国博。”
  国博最近有个德化白瓷展,鬼斧神工般的工艺惊艳了不少游客,过几天就要闭展,她打算去赶个末班车。
  宁朝道:“一起吧。”
  姜南西顿了下:“但你现在还能预约上吗?”像国博这种必打卡的热门景点,一般要提前好几天预约参观门票。
  宁朝没答,转而笑着说:“明天见。”
  黑色奥迪滑进夜晚繁忙的广顺北大街,似是一滴墨融入流动的河,辅路上的老槐树枝桠静静垂落,无声凝视着这片永不落幕的喧嚣。
  姜南西慢慢走到小区门口,突然停在原地,望着奥迪远去的方向很轻地“啧”了声。
  这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说明天见?
  晚上,姜南西仍然雷打不动的失眠,只能躺在床上继续刷各种app,翻阅大家的朋友圈。
  大多是旅游polg,活动宣传,或是人生重大节点的纪念。
  看过太多的同质化内容后,感知能力开始下降,最初的喜悦和祝福变得索然无味,惊喜的眸光最终只能化作瞳孔上透明的茧,不得不承认,人类就是这样刻薄的生物,需要不定期注入新鲜的血液,才能唤醒最原始最隐秘的悸动。
  她不禁想到今天遇到的那位樊老师,不知道当初的她会不会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在生活的迷雾中徘徊不定,不得不在原地踏步。
  想完,姜南西便自嘲地笑了笑,像樊老师那样出类拔萃的人,怎么会放任自己停摆,她敢于打破困局,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勇气,所以才活得这么恣意潇洒。
  能遇到樊老师,不失为一种幸运。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宁朝。
  宁朝啊,目前看来,是个还不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