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闻言,褚眠冬默了一默,方道:
  “我想……即使的确是冲着入凌云宗、拜云酉仙尊为师而来,在看到自己身死道消的结局之后,多少也会心生忌惮吧?”
  “是吧!这才是一个正常思考的人会有的想法吧!嗨,说到这个我就来气……”
  自称代理天道并主动跟她搭话、表示白日里的幽微预感正是其所为的存在,似乎忽然被这句话打开了话匣子。
  “哦对了,我有名字,请叫我司洺。司洺,司命。怎么样,很符合天道职能的名字吧?虽然我现在主要的工作比起司命,更像是在帮那家伙收拾烂摊子。”
  司洺口中的“那家伙”,是此界天道。而所谓的烂摊子,据司洺所言,是因为这个修仙界——或说这个位面——已经被一群身负狗血剧本的穿越者穿成了筛子。
  在穿越者们的剧本里,一个人生而又死、死而复生已经是最常见的情节,不值一提;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修仙界在每个穿越者的剧本中都得因「剧情所需」毁灭又重建一遍。
  有的「所需」是为了印证主角间的爱足以感天动地、毁天灭地,有的「所需」是为了展现主角睚眦必报、无所不能的威势,有的「所需」是为了衬托主角一人面对摧枯拉朽的毁灭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无限光辉……
  天道:你们演你们的,不要用一界存亡当工具啊!
  资历尚浅的此界天道对这个烫手山芋束手无策,优秀员工司洺便应调令而来,身负一界存亡之重任。
  “我原本以为是所谓的「剧情推力」作祟,你懂的,就是类似于脑雾一样的存在,剧情推力让剧本里的人物智商下降、忽视逻辑,只按照剧本情节行动。譬如所有人都看不出某角色的拙劣伪装,一直坚守原则的人忽然一个照面间为某人折腰之类。”
  褚眠冬点点头,深有同感:“话本里的很多情节确实认真地在忽略「读者有脑子」这个客观事实。”
  “是吧是吧!我本来以为这些奇葩剧本里的角色多半是受剧情推力蒙蔽才会这样,所以我试图让这些角色意识到自己身处剧中。都看到剧本了,总该不被蒙蔽了吧?谁知……”
  说到这里时,代理天道幻化出的表情已经能用「核善」一词形容。
  “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人,听我说完「这个渣会在未来嘴上说着爱你,然后把你抽筋剥皮用来给他白月光做披风」之后,一脸陶醉地表示「哦,他对他白月光真是爱得深沉,我去成为他的白月光吧」。问题的重点在这里吗!”
  “这位更是重量级,我好心劝告「不要谁多看你一眼就觉得对方对你有意,自恋迟早让你翻跟头」,这人立刻面色不虞高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看如此听不懂天道话的人,不如让我帮忙直接归西。”
  “还有这位拿了反穿剧本的,我分明清清楚楚说了「这个秘境你去了必定遇见要你命的邪修」,结果这人喊着「那我更有义务冲在前面保护大家」赶着上去给反派送菜。”
  “觉得自己很崇高是吧?能弹指一挥间解决问题的正道大能就在旁边,都没拉住这人一个筑基弟子冲上去用鲜血给邪修染袍子,我看这家伙才是个傻狍子!”
  司洺话锋一转,“不过这人穿去别的位面之后也就移交它处,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了,倒也不算太差。”
  褚眠冬默默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司洺的某些天道同事也是这么想的,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司洺的话语还在继续。
  “总之最后我发现,这些剧本主角不是被剧情推力蒙蔽,而是完全凭借自己神奇的脑回路自主搞事。”
  司洺幻化出一个应景的严肃神情,“于是我把重点放在了剧本里的重要非主角人物身上,比如你。”
  褚眠冬顺水推舟发问:“所以,我参与的是段什么剧情?”
  “听说过杀道侣证道吗?”司洺幻化的脸沧桑地吐出一个烟圈,“放心,不是这个。”
  褚眠冬松了半口气。
  “是屠宗证道。”
  剩下的半口气被褚眠冬吸了回去。
  “先不说怎样丧心病狂的主角拿的是这种剧本……我想问的是,这种剧情真的是「我不拜入云酉仙尊门下」或者「我不入凌云宗」就能避免的吗?”
  “可以。”
  司洺肯定道,“你可以理解成,现在这个剧本正处在搭片场阶段。而你,是这个片场的一块重要背景板,这一块没搭上,整个片场就不完整,后续的所有剧情就都无法发生。”
  褚眠冬:“也就是说,我是蝴蝶效应里最初的那只蝴蝶?”
  “很上道嘛。”
  司洺把自己凹成蝴蝶模样,“你不入凌云宗拜入云酉门下,或者更保险一些,不加入任何宗门,让这位屠宗证道人士的剧情被蝴蝶掉,你不会丢掉性命,我也能完成任务得到功德,就这么简单。”
  “我无所谓入不入宗。这些年当散修自由惯了,想来可能也适应不了宗门生活。”
  褚眠冬轻叩桌案,“倒是那位有屠宗证道潜质的穿越者,他不在凌云宗找到发挥的「舞台」,也可能去其它宗门吧?无论怎么说,这样的存在都堪称巨大隐患罢?”
  “没错,所以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想要永绝后患,还是得补全界面屏障,让这些拿着奇葩剧本的穿越者全都被屏障扔出去,从哪来回哪去……这可是大工程。”
  代理天道化成一滩流体摊在褚眠冬的茶盏边,整团流体写满了惆怅。
  忽然想到什么,祂稍微支楞起来一点。
  “不过在补完之前,倒是可以先把有返回意愿的顺手送走几个。哎,要是所有穿越者都这么让天道省心就好了。”
  “现在也算初见成效了……三,四……”
  司洺变成一只正在扳着手指计数的手。
  :=
  “前些天顺手送了一位穿越者回她自己的位面,这位是少有的没有顺着剧本写的那样搞破坏的穿越人士呐。不仅如此,她还做了不少好事,应该记上一笔功德才是。”
  “说起来你应该认识她。”司洺幻化出一位少女的面容,“她回去之后还托我给你带封信……哦不,她说这叫「明信片」来着。”
  身形如烟又如雾的代理天道张嘴吐出一张保存甚佳的硬纸,颇具厚度的纸面光滑硬挺,其上的图案是褚眠冬见过最写实的画风也无法复刻的纤毫毕现,图中的建筑也并非此界任何一处的风格。
  显然,这是来自好友褚明秋家乡的造物。
  「眠冬,不必担心我,我回家啦!有机会欢迎来找我玩!」
  看着熟悉的字迹,褚眠冬似乎已经能看见好友灿烂的笑容。
  落款处是以简洁笔触勾勒而出的一片枫叶,和褚眠冬最熟悉的两点一勾。
  明秋曾告诉她,那是她的家乡最常见的简笔画,笑脸的最简单画法。
  “她很挂念你,再三拜托我多照顾着你。”
  司洺道,“考虑到褚明秋是穿越者中少有的不搞破坏还反而积累下不少功德的那一类,我答应了她。所以,本天道想了想,决定给你一个绝佳的机会。”
  褚眠冬看着手中的明信片,唇角微扬。
  她还记得与好友无数次推心置腹、深入魂灵的交谈,她们谈山川湖海,论人心百变,辩经书万卷,书无边风月,还有那个和修仙界全然不同、光怪陆离的世界。
  最为重要的是,除却对一个新世界的认知,褚明秋还教会了她何为「爱」——绝不仅囿于“爱情”二字,而是更为深入且广阔的存在,关乎一个人如何与自我相处,如何与另一个人相处,又如何与世界相处。
  正在酝酿说大事气氛、坐等褚眠冬兴奋追问的代理天道司洺:……
  “咳咳,这位褚小友,本天道即将宣布一件惊天大事,请你坐端正,正视本天道的眼睛。”
  褚眠冬从思绪中抽离,她直起身,看向桌上的一团司洺。
  画面静止了三秒,司洺在褚眠冬无言的扫视中读出“你倒是先捏一双眼睛出来让我直视”的意味,祂顿了一顿,道:
  “咳,看着我就行,也没必要非得看眼睛。”
  褚眠冬从代理天道接下来的高端描(画)述(饼)中提炼出了核心思想:
  司洺希望把她发展成工作下线,如果她以任何方式成功协助司洺减少工作量,司洺愿意大笔一勾以功德作为回报。
  “总之就是,恭喜你褚小友,你现在幸运地得到了天道亲口告知的功德积累攻略。”
  褚眠冬觉得司洺这手有空手套白狼之嫌:
  “即使你不说出来……协助处理关乎界面危亡之事,本身也是有功德的吧?”
  “自然运行的规则和天道亲口说出的规则,其效力并不在一个层面。你可以简单理解成小有酬谢和重金报答的区别。”
  司洺变成一只半透明的手,竖起食指摇了摇。
  “而且最重要的是,需要你做的绝非修补界面屏障这种对你而言天方夜谭的事情。相反,非常简单。也许你在路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