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金笼 第60节
  荣华县主冷哼,还真当她是个寻常妇人了,“纵是他翻不起浪,如今圣上卧病在榻,东宫尚还无主,剩下那三个,岂不是又要争抢?”
  “哦?”宋侯爷捋着小胡子挑眉道,“夫人觉得那两个能与秦王争抢?”
  常人来看,那二人一个只知吃喝玩乐,一个憨傻无人搭理,与如日中天的秦王根本没有可比性。
  可天家之事,向来非常人所能想,表象之下,未必无那卧虎藏龙者,不到最后一刻,万事难料。
  除了荣华县主,此刻身处寝宫,久未临朝的皇帝,亦是如此思量,索性在被那两个逆子气到急火攻心之后,便顺势称病,不再临朝,借此时机修养一番,再在暗处好生观望,看看他这大盛,到底藏了多少蛇虫鼠蚁。
  皇帝一面听着潜龙卫在身侧低语,一面又将手中名册添了几笔。
  不过只是观望了半月,他便已大致理清,在这朝堂之上,何人参与太子谋逆,何人在他尚未登天,就已是迫不及待向秦王效忠。
  听至昨夜太子旧部杀入韩王府,却扑了个空时,老皇帝忽地嗤嗤笑出声来。
  “老五啊,倒是让朕刮目相看了,你说他蠢胖,他跑得比何人都快,哈哈哈哈!”
  老皇帝笑着摇头啧啧,眸中除了惊喜,也闪过一丝复杂。
  “他人是胖,但耳聪目明啊,想不到区区一个老五,消息竟也能这般灵通,朕从前怎未看出呢?”
  韩王昨日午后还在府中与歌姬嬉闹,夜里便悄无声息地离了京城。
  “躲去了何处?”皇帝问道。
  潜龙卫回道:“骊山。”
  “骊山好啊,距京城不算太远,地势复杂也利于躲避。”皇帝又是一笑,“朕就知道,朕这几个儿子,没有省油的灯。”
  说罢,他又问:“老六呢?”
  潜龙卫道:“昨晚属下带人寻去之时,晋王正在府中安眠。”
  与韩王不动声色地机敏逃离相比,晋王的毫无所察,反倒让皇帝顿觉失望,他暗暗叹气,又问:“他有何反应?”
  潜龙卫如实回道:“晋王得知太子旧部冲入王府,要取之性命时,先是愣了片刻,随后便不住询问陛下安危。”
  “傻子。”皇帝语气嫌弃,但那眉峰间的沉冷,却是倏然松了几分,“朕若当真涉险,又怎有那工夫叫人将他提前带离?”
  话落,老皇帝盯着那手中名册,半晌无声。
  放眼望去,整个朝堂之中,能堪重用之人,已是寥寥无几。
  呵,还真当朕要死了,是不是?
  第二日傍晚时分,太子谋逆的这场闹剧,便告一段落。
  那检校左金吾卫司马袁秩,也就是年前刚从安南归京的袁统领,只携了十余亲信,在昨夜乱局之中悄然出城,趁那被劫狱而出的太子一党,尚未与旧部会和,便提前拦截,直接生擒太子,将那护送其的三十余名铁骑,全部剿灭,无一遗漏。
  袁秩的突然出现,让皇帝眼前一亮,这位在安南征战多数十载的老将,果真名不虚传。
  圣上正是借此谋逆一事,打算重整朝纲,清理旧势,而袁秩年前方才归京,京中无所势力,背景清白,战功卓绝,正是此时最堪大用之人。
  朝霞院的凉亭里,柳惜瑶与宋滢正晒着初春午后的暖阳。
  宋滢将这几日探听到的消息,尽数说给了她听,尤其说到袁统领时,可谓是眉飞色舞,眼中闪光。
  “看吧,我当初可没有骗你,那袁统领虽年已五十,可是一点也不差,如今他可是左金吾卫将军,整个京城的安危都握在他手中呢!”
  柳惜瑶虽未曾见过袁秩,可单听宋滢这般说,也对其心中钦佩,那溢美之词刚从口中道出,便看到宋澜迈入园中。
  “在夸何人呢?”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便是柳惜瑶声音不大,还是有那只言片语落入了宋澜耳中。
  他走入亭中,顺势坐在了她身侧。
  柳惜瑶还未来及开口,一旁宋滢赶忙道:“我们夸兄长呢!”
  宋澜斜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滢很有眼色,才不想耽误二人时光,随意说了两句,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自柳惜瑶搬来朝霞院,宋澜几乎日日都要寻她,便是前几日京中大乱,他白日忙到不见踪影,入夜若是归府,也会过来与她见上一面。
  柳惜瑶倒了盏茶给宋澜,问道:“表兄,我听三娘说,如今京中局势已然平稳,你我的婚期可还会再延?”
  原以为京中会乱上一阵,两人婚期自是要朝后推,没想到只短短几日便已安稳,如此自不必再推。
  宋澜端起茶盏,一饮而下后,那茶盏还未彻底落在桌上,便俯身就寻去她颊边,“表妹心急了?”
  粗重的呼吸带来一阵痒意,那圆圆的杏眼瞬间眯起,脸颊与耳珠也倏然升温,变成了那诱人的绯红。
  “是、是表兄……成日与我这般,我忧心……”
  柳惜瑶话音未落,宋澜便从后掐住那细腰,将她直接拉至怀中,“有何忧心?怕我负你不成?”
  柳惜瑶知道,宋澜已是将他能做的全部做了,她不该对他有疑才是,可她也不知为何,心底始终惴惴。
  可她也知不能与宋澜说得这样直白,他一腔热忱都给了她,若她还有疑,定会叫他心寒。
  “表兄怎会负我?”柳惜瑶软着语调,满眼皆是羞赧地垂了眼尾,也不知是扫了他身前,还是扫了那下处,总归只一眼,她便立即别过脸去,那面容也随之更为滚烫。
  “是、是……是忧心表兄的……”
  宋澜见她好似已是羞到难以启齿的地步,那微眯的凤眸一怔,倏地一下反应过来。
  两人如今住得极近,他但凡得空便会寻来,而寻来后又要与她亲昵,有时只是稍稍耳鬓厮磨片刻,那处就会有所反应,然他不得她点头,又不会当真行至那一步,便只叫自己忍着,忍到口干舌燥,心中发闷,说起话来都哑了声。
  原她不是不知,且还为此忧心。
  “是忧心我身子?”宋澜抬手将她的脸慢慢转了回来,他喜欢与她说话时,让她看着他。
  然柳惜瑶已是羞到一双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只能朝那石桌丝上看,用那极轻的声音“嗯”了一声。
  宋澜忽地笑了,不管她到底为何忧心,既是她忧心,那他帮她将心结解了便是。
  “二月初三,定要你做我宋澜之妻。”
  宋澜说罢,合眼将她正要说出口的声音,堵在了唇间。
  还有五日便至婚期,迎亲事宜全已布置妥当。
  可就一月这最
  后一日,京中再次传出消息。
  太子于狱中自尽。
  依照大盛律令,储君薨逝,百官齐衰三月,京中七日内不得宴乐、嫁娶。
  然太子谋逆在先,定罪诏书尚未拟完,他便先一步畏罪自尽,从名义上来看,他仍是储君,可若让其按照储君之礼下葬,皇帝定然不允。
  翌日,圣旨传入礼部,皇帝到底还是留了几分余地,念及父子一场,辍朝一日,然太子身负重罪,不得葬入皇陵,只以国公之礼下葬。太子贪饷灾银,愧对百姓,百姓无需服丧。
  此讯传入勇毅侯府时,已是二月初二。
  便是勇毅侯府不在上京,阖家也并无京官,可到底也是皇亲国戚,连皇帝都顾及父子之情,辍朝了一日,宋家定然也要避讳,别说从简,连那红烛都点不得了。
  “怎么也等到三月在办。”
  荣华县主开了口,柳惜瑶乖顺地点头应是,坐在一旁的宋澜,却是迟迟不语。
  柳惜瑶知道宋澜重诺,但事已至此,她只能认了,又在心底宽慰自己,婚事没有取缔,只是推后一月而已,她要稳住心神才是。
  然她表面似极为顺从,没有任何不悦,但那落在身侧的手,却是攥得极紧。
  久未言语的宋澜,慢慢将视线收回,抬眼朝荣华县主看去。
  “先入族谱。”
  他声音微沉,却是字字清晰。
  可即便如此,还是叫荣华县主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宋澜看着她,眸光坚定,一字一句又道一遍,“母亲,儿是说,先让瑶娘入我宋氏族谱。”
  此话一出,屋内瞬时又静。
  柳惜瑶心头猛地一跳,不可置信地朝宋澜看去。
  那上首而坐的荣华县主,缓了片刻后,才又开口道:“礼数尚未齐全,哪里就能先入族谱了?”
  柳惜瑶虽是心中触动,但也深知县主所言极是,她不该也不能应允此事,然不等她开口,宋澜便先与她低声道:“你先回朝霞院,晚些我去寻你。”
  他声音虽不算沉冷,但那语气明显不容置疑,上首的荣华县主,也沉了脸色。
  屋内氛围愈发沉闷,柳惜瑶不敢再留,只得起身先行告退。
  入夜,侯府西侧的塔楼上,阿福将今日府内事宜一一转述,尤其事关柳娘子的事,更是按照吩咐,事无巨细。
  听到宋澜为了先将柳惜瑶纳入族谱之时,一直垂眼执笔写那密函的宋濯,笔尖忽地一顿,缓缓抬起眼来。
  “可允了?”还是那惯有的平静语气。
  “县主原是不允的,说三书虽已全,但那六礼还差迎亲,便算不得礼成,安能有入族的道理。”阿福顿了顿,又低声道,“大公子没有过多争辩,直接去了无忧堂,侯爷……侯爷允了,说……明日便可。”
  阿福也在心中叹气,实在不知这二人怎就走到了这一步,明明是他家公子先与柳娘子在一处的,且早在多年前就曾出手帮拂了,怎么最后就成了大公子的人。
  原本以为如此两人缘分已尽,没想到公子却又要他去盯那柳娘子,且还需日日来报,不容一处错漏。
  阿福不明白如此还有何意义?
  屏风那边半晌无声,阿福暗叹,又低声询问:“公子,可还要再去盯朝霞院?”
  “去,为何不去呢?”宋濯唇角微弯,语气自然到仿佛只是与人寻常聊天,就好似丝毫没有觉出有任何不妥之处,反而还再一次提醒他,“盯仔细了。”
  阿福怔了一下,随后立即应是,躬身退了下去。
  宋濯敛眸,重新看向面前密信,他默了片刻,将那信纸于灯前点燃,扔入铜盆,取来信纸重新书写。
  京中之乱,让向来多疑的皇帝更加狐疑,只一个袁秩哪里够用?
  勇毅侯府这般多年不争不抢,在朝堂内早已不负当年势力,便是他不提,皇帝必然也要注意到宋澜身上。
  他也不过只是稍加推动,让其提早几日罢了。
  第63章 金生死同命
  大婚的凤冠与喜服,早在三日前就已送到。
  眼看明日就到婚期,那凤冠上满目珠翠,生怕何处有半分损坏,秀兰一早就将凤冠摆在桌上,还有那喜服,也整理妥当挂于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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