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金笼 第22节
  荣华县主是知道殷执这个人的,他父亲不过是小吏出身,后父母早逝,家中便只剩他一人,宋侯爷念他吃得了苦,又是个踏实性子,便让陪着宋澜一道习武,那时两人在华州,可谓是形影不离。
  后来宋澜去了安南,他自也是随着一道而去。
  到了安南的第二年,宋澜便亲自为他主婚,婚后诞下这一双儿女,宋瑶为长女,今年刚至五岁,宋璟为幼弟,快至三岁。
  “两年前一场战役,殷执为救我而身中数箭,他惨死在我眼前,临终之时将这一双儿女托付于我。”
  “他是我副将,更是我视为兄长之人,他的这双儿女,便是我的儿女。”
  宋澜再次朝荣华县主叩首。
  荣华县主终是听明白了,想到儿子险些命丧战场,是那殷执豁出性命所救,她心头惊颤,却也为之动容,她沉吟片刻,不说认与不认,只又缓声问道:“那殷家媳妇呢?”
  宋澜长处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一开口,那语调极为深沉,“自
  戕了。”
  “怎……怎舍得呢?”荣华公主看着地上那两个孩童,心中不解,且尤为大震。
  宋澜朝身侧两子看去一眼,并未过多解释,只深吸一口气,再次朝上叩首,“还望母亲莫怪,日后我宋澜定会视此二子为己出,将其更名换姓,过于我宋家族谱,落于我宋澜名下。”
  “可若是如此,那你的婚事该当如何?”荣华县主眉心紧蹙,她虽是感激那殷执,可到底自己的孩儿才是最重要的,她不介意宋家多两个吃饭的人,也不在意旁人说何闲话,却是不允宋澜的婚事被耽搁下去。
  这可是她头一个豁了性命生出的孩子,也是她亲自喂养长大的孩子,她如何愿意让他受半分委屈。
  “你可知,你乃宋家长子,一言一行皆关乎宋家门楣,婚配岂是儿戏,如今朝中多少人家盯着宋家这门亲事,就连宫中也在与我书信问及你婚事,你若执意将这孩子带在身侧,那些高门贵秀谁还愿嫁你为妻?”
  荣华县主已是头痛难忍,她双眉紧蹙,抬手撑在额头上,言语中带着威压。
  宋澜却依旧不松口,“儿为武将,终年征战在外,刀剑无眼,生死难料,若无人愿嫁,儿亦不会强求,便是我只身一人带着这双儿女,也可坦然过活。”
  说罢,宋澜缓缓起身,将那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也一并拉起,他面上肃冷渐缓,坐在椅上,示意那随从将孩子们又带了下去。
  宋濯听至此,也起身朝荣华县主行礼告退。
  宋滢还想留着继续听,可她也看出,母亲是要与长兄单独说话,连二兄都要离开,她留着实在不合适,这便也只好悻悻离去。
  临出门前,荣华县主带着几分提醒的意味朝她看了一眼,宋滢回了个用力闭嘴的表情,便赶忙跑出了屋。
  宋滢没有回自己院中,而是一路往侯府西侧跑去。
  幽竹院里,秀兰正在草棚下煮粥。
  昨晚熬了将近一宿,饶是今日补了半日的觉,安安起来做午饭,昏昏沉沉中一头敲在了灶台上,幸好未曾破皮,却是起了一个骇人的鼓包。
  秀兰没辙,只好自己爬起来做,午膳与晚膳皆是她来做的,结果这粥刚熬好,还未来及端回屋内,便听到有人叫门。
  “怎这么半天才来开门?”宋滢看她一眼,便要风风火火朝屋里跑。
  秀兰赶忙将她叫住,“三娘子,莫要往里去,柳娘子昨晚起了高热,正在养病。”
  宋滢闻言,脚下顿住,“可退了热?”
  秀兰点头,“退了,只是尚无精神,还在睡着。”
  宋滢今日已是憋了一肚子话没地方吐,这要是让她再回去,岂不是得活活憋死。
  思来想去,她如今已是长大,连郎中都说她比寻常小娘子身体还要硬朗,不怕这些病,再说连秀兰都没事,她也不会有事。
  宋滢咬咬牙,掏出帕子掩住口鼻,又提步跑进屋去。
  安安正趴在桌上休息,两人看到对方,皆是吓了一跳。
  安安忙起身行了一礼,宋滢随意摆了摆手,便来到床边坐下。
  柳惜瑶其实也未曾睡着,只是身体沉困,才会在床上歇着。
  她便慢慢撑坐起身,稍微将头偏去一旁,哑着嗓道:“三娘子如何来了?”
  宋滢知她得病,却没想是个这般病恹恹模样,心头一紧,便将火气洒在那正端着碗粥走进屋的秀兰身上,“就一碗清粥能吃饱么,你没看她都病成什么样了,你是怎么照顾你家娘子的?”
  秀兰欲哭无泪,低声辩解道:“奴婢是荣喜院的,是县主叫奴婢来看住柳娘子而已,那安安才是柳娘子的婢子。”
  “安安是个傻的,你也傻啊?”宋滢没想到她还敢反驳她,当即气得叉腰,“让你看住她,便是要你将她照顾好了,她要是有个好歹来,你还如何看,怎么看?”
  连珠炮似的责备,让秀兰哑口无言。
  安安则在一旁嘀咕了一句,“我不傻。”
  “还不傻?”宋滢又朝她看来,“下次在遇见这种事,去我院里寻我,听到了没有?”
  柳惜瑶叹了口气,轻轻去拉宋滢衣袖,“不怪秀兰,是她昨夜一宿未眠,照顾得我,还有安安……”
  她轻咳两声,继续道:“今日是二公子弱冠礼,如此重要之日,她们不敢去扰你,且万一让县主得知……咳咳……”
  提起母亲,宋滢心头那些话又要呼之欲出,她挥了挥手,让那二人去院里候着,便又连忙坐在床边,兴奋地望着柳惜瑶道:“你的好日子要来啦!”
  柳惜瑶端着粥碗,不解蹙眉。
  “我兄长回来了。”宋滢眉飞色舞道,“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兄长最疼我,且我母亲也最是听他的话,但凡我去求兄长,他必定愿意替你求情!”
  说着,她拍在心口处拍了两下,“总之,这一次你交给我,不会再有差错了!”
  柳惜瑶搁下粥碗,合眼长出一口气,“那便好……便好……”
  宋滢心里太过高兴,忍不住又朝她身侧挪近,随后压低声道:“我兄长有儿女了。”
  柳惜瑶对侯府那位大公子的事没有兴趣,但也知他尚未娶亲,便以为是那妾室,或是通房所生,便敷衍地点了点头。
  宋滢打开话匣子,便合不上了,她一股脑将宋澜收养那二子的事全部道出。
  柳惜瑶只随意应和两句,心思全然都在另一个人身上。
  “也不知我兄长婚事到底会如何,总不能当真不娶了吧,你说到底哪个女子肯还未嫁人,就先得两个孩子的,而且那孩子都那般大了,如何养得熟啊。”
  宋滢说着,也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不过,我还是佩服我兄长的,有情有义,这才是真正的君子!”
  宋滢说着,用胳膊肘去碰柳惜瑶,“你愣什么神啊,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啊?”
  第25章 铸尝尝味道
  面对宋滢带着些强迫意味的追问,柳惜瑶便只能“嗯”了一声,来做回答。
  宋滢正说在兴头上,却是忽地停了下来,这已是她第二次觉得柳惜瑶这神情语气有些眼熟,却说不出来为何会有这般感觉。
  她略微顿了片刻,摇了摇头,那话匣子便再次打开。
  “不过就算如此,以我们勇毅侯府的门楣,再加上我兄长那般俊朗之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我长嫂的!”
  “嗯。”这次不等宋滢问,柳惜瑶便先点头应和。
  这一点宋滢说得的确没错,若是普通人家做出这样举动,许是婚事难定,可那大公子宋澜是何身份?
  身为勇毅侯府嫡长子,又有军功在身,朝中不知有多少人都巴不得与他结亲,也就是那自视甚高的世家大族,许是不愿女儿受这等闲气,至于其他门第稍次些的人家,恐怕也不会太过在意。
  说到底,也还是由着宋澜挑罢了。
  “你是没见到,今日那门廊下多少娘子看直了眼,那脸比我二兄身上的红绸都要红。”宋滢一想到那些小娘子含羞带怯的模样,心里是又骄傲,又觉得烦乱,“也不看看自己都是什么身份,如何能与我那两位兄长相配!”
  “那你觉得,何人能配呢?”柳惜瑶语气似随口一问,眸光却是在观宋滢神色。
  “身份至少也得是三公之后,或是皇亲国戚!”宋滢扬起下巴,语气里满是不屑,“至于那三品之下的,就莫要肖想了!”
  “还有脾气秉性也尤为重要,必得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像我这般性子的可不行,都被惯坏了,相处起来太累,定是要生姑嫂嫌隙的。”
  听到宋滢说得这般直白,柳惜瑶掩唇笑了一声。
  宋滢忽又想起什么,语调不由拔高,“最关键的便是容貌了!若寻个模样丑的,日后生出的那孩子在随了娘,我的天啊……”
  宋滢说至此,似是已经看到个模样丑的孩子就在她眼前一般,她捂着自己心口,满脸皆是嫌弃,“他可莫要管我叫姑姑,我看着就来气!”
  说罢,她又猛然转头看向柳惜瑶,“就得是你这般容貌的,才能配得上我兄长。”
  柳
  惜瑶愣了一瞬,随即躲开了她的视线。
  宋滢只以为她是被人夸赞了容貌,害羞所致,便不以为意,自顾自继续说道:“你可别以为我是在夸张,今日那弱冠礼,连我自己都开了眼了,我那二兄的字,你可知是谁取的?”
  终是到了柳惜瑶在意的话题上,她自是赶忙应声,“谁呀?”
  宋滢下巴扬得更高,眉眼间尽是得意,“是圣上取的!”
  “圣上?”柳惜瑶惊得扬了语调。
  宋滢很满意她此刻反应,点着头道:“厉害吧,还有那秦王,也特地派了侍者来给我二兄送礼……”
  宋滢说得眉飞色舞,柳惜瑶却是越听喉中越是发紧,她似泄了气一般,整个身子软软靠在床头,似随时都要倒下。
  而那宋滢的声音,却是字字清晰的传入耳中。
  她说宋濯不日便要回京,说他日后定会位高权重,又说他的婚事已是重中之重……
  柳惜瑶如何不知,若大公子宋澜的婚事出了岔子,那侯府必定会将联姻的重心都放在宋濯身上。
  柳惜瑶愈发感到无力,她昏昏沉沉中,已是慢慢躺了下去。
  宋滢终是将话说完,回头看到柳惜瑶那苍白面色,这才想起她光顾自己说得痛快,忘了自己这位表妹还在病中。
  看着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表妹,宋滢一副大人模样,抬手在她肩头轻轻拍着宽抚道:“你安心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至于你那婚事,也莫要忧心,我定会帮你办妥。”
  说罢,宋滢深吸一口气,终是起身朝外走去,却是走到那门帘前,脚步又是一顿,转身又跑回床前,压低声音道:“我今日与你所说的这些,尤其是事关我长兄的事,你可莫要说出去啊?”
  柳惜瑶疲惫地点了点头。
  宋滢不放心旁人,却是最放心柳惜瑶,她这般柔弱又老实,便是想说,又能和谁说呢,且她们两人之间还有那贺录事的秘密,她知道她不会乱说的,便朝柳惜瑶挤挤眼睛,“等晚上我叫人来给你送些肉吃,你太瘦了,必须要好生补补。”
  宋滢蹦跳着出了屋,听她脚步声逐渐消失,柳惜瑶才长出一口气,慢慢合了眼皮。
  待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是彻底黑透,安安在旁唤她。
  宋滢没有敷衍她,而是当真叫人送了三层的食盒过来,一大叠樱桃肉,满满一盘果子,还有一盅温热的莲子羹。
  “莲子羹只喝了两口,樱桃肉也所食不多,但那果子却是一连吃了三块。”
  阿福说罢,将身子朝下又压了几分,等待宋濯继续问话。
  “可知是染了何病?”宋濯眸光落在案几旁那叠放整齐的短袄上。
  屏风那头又是阿福的声音,“应是昨日喝了凉风所致,今晨高热已退,估摸再休息两日便能病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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