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宫里打秋风的日子 第10节
  卫王放下银签字,一指在方几上叩了三声,向后靠到了迎枕上。
  三回见下来,崔兰愔已对卫王的叩指代表的意思融会贯通。
  五指本就有限,卫王又是个能简略就简略的,所以他每样叩都有多重意思,比如他这回的一指三叩,平时是“不行”“再想”的意思,这会儿显然对不上,那就可以理解为“不留”了。
  梨子不大,崔兰愔几口吃完了,笑嘻嘻道,“那我就不同表叔客套了,恭敬不如从命,长史都给我装着吧。
  “哎,我这就叫他们都装上。”长史笑眯眯应了,躬身往外退去。
  那边崔兰愔拿过张湿帕子擦了手,又拿过一张递过去,“表叔你才没擦手。”她只要吃了东西,不管手上沾没沾油渍,必是要净手的,她自己这样,也见不得别人这样,除非不当着她的面。
  卫王仿似没听见,拿过才撂下的书又看起来。
  这个真做不到妥协,不然她回去没事就会想起来,想起来就各种过不去,崔兰愔执意递着帕子,嘟囔道:“等会儿书都会熏上肉脯味儿,多腻得慌啊。”
  青麟看着长史,两人对着面面相觑,卫王要发作了。
  然而并没有,卫王翻页的手停了下来,对上崔二小姐坚持的眼神,放下书抬手接过湿帕子,胡乱抹了两下待要放下,崔二小姐还不肯,“还有指缝里。”卫王又依着擦了指缝才算完。
  看着活脱脱大人拿执拗的小孩子没办法的样子,卫王也有这般无可奈何的时候,青麟侧转头闷声笑着。
  长史没胆笑,憋的脸上紫胀地出了书房。他想,等崔二小姐再来,他要更客
  气些才好。
  整理好用过的湿帕子,崔兰愔才意识到她才有些过格了。这次不同于以往的轻松气氛,让她失了警醒,真当卫王是亲厚的长辈,不知不觉就像在谭氏面前一样孩子气了。
  看来祖母叫她“崔大胆”并不是夸,是嫌她莽直呢,还好卫王没怪罪,差点就前功尽弃了。
  崔兰愔就想赶紧走了,可这会儿忽然提要走好似有些突兀,想到姚家的五公子还在等着长史回话:“表叔是因着我在不好叫姚家表侄来见么,我竟没想到,还大忒忒在这儿坐着,要不我现在走,您接着见表侄?”
  “二小姐不知,王爷只见了姚家二房的三老爷和三房的五老爷,下头的小辈一概没见。”青麟在那边告诉道。
  啊?所以姚家的表侄和表侄女都还没拜见过表叔?竟是她这个拐了好几拐的先见着了,还是这许多回。
  所以,她的举动挺厚脸皮的是吧?
  怎么说都不合适,崔兰愔只能没话找话道:“那这回姚家迁居宴上正好一遭见了,到时一定很热闹,可惜我凑不得热闹。”
  原想着卫王不会回她,她再自说自话呵呵两句,正好就可告辞了。
  “你不去?”卫王却问了。
  崔兰愔眨着眼,卫王怎么会问,他不是对什么都没意趣吗,“我……我不去。”
  叩的一声,是一指一弹,叫她往下说呢。
  “这……这……”她转向青麟,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我去看梨子装好了没。”青麟拽着内侍三步出了书房。
  崔兰愔瘪着嘴,青麟不是该不离卫王左右么?他怎比自己还莽直,这下好了,被她弄巧成拙了。
  卫王的视线还在书上,可崔兰愔知道他等着自己的下文呢。
  孟家的隐私风快就叫他打探出来了,卫王要想知道,自己那点事不出明日就能到他案上。
  想到卫王有影就知后事的脑子,罢了,长辈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卫王又是不和人来往的,也不怕传出去。
  “是这样……就……表叔该不知道,谭家和姚家要结亲了,结亲的是我表伯谭士显的长子谭绍和姚家三房的七小姐。”她说到这里该可以了吧。
  “叩”又是一指一弹,竟是要刨根问底,崔兰愔心里哀叹着,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家同表伯家一直来往频繁,小一辈打小玩在一起很是亲近,实跟一家子的亲兄弟姐妹一样,可毕竟不是,还是要避嫌的,现在不是大表哥要订亲了,我怕姚家小姐见了别有什么误会才好,就想着先避一避,等他们订了亲再走动起来。”
  “嫌你?”
  果然听个音就什么都瞒不过,崔兰愔“嗯”了。
  “谭夫人?”
  “嗯。”崔兰愔再次低声应了,被看破隐私的感觉真不好。
  又是叩的一声,是叫她细说,崔兰愔这会觉着懂了卫王叩指的意思也没什么好的。
  悄悄撇了下嘴,她只能从头道来:“我祖母当年子嗣艰难,嫁了我祖父一直无所出,我爹是遗腹子,所以我们一房才让了爵位给二房。我祖父大叔祖父足五岁,我爹却小了二房的大伯三岁,因着早产,我爹打小就体弱……人都说我同祖母像了十成十,都是病秧子,所以……”
  “哪日?”
  “都是逢九办迁居宴,是二十九日。”
  “去罢!”
  其实崔兰愔这几日正烦着这事儿,她不去,崔三老爷夫妻同崔谡兄弟俩是要去的,外人看着崔家大房和姚家是亲戚,崔家大房都不去,本来没事都要被人看出事来。
  可姚家不比谭家,姚家是江南大家,不说别处,只应城就多少姚家的姻亲故旧,又因着卫王,多少人家想和姚家走动起来,姚家也想借着这回向世人表明姚家的回归,所以姚家这回的迁居宴必是宾客如云。
  没人跟着提点,崔晟四个根本应付不来。
  “那我听表叔的。”崔兰愔忽闪着眼睛,笑得俏皮,“遇上有人为难,表叔要给我做主。”
  第13章 告诉家里再一次进宫
  听到东边门那边传来马嘶声,书房里,崔三老爷慌乱中差点给手里的古籍撕了,他来回转着圈,“快,快,赶紧给火熄了,收拾归整些,不能叫二小姐看出咱们起炉子了。”
  哪用他说,百尺和千乘飞快地给炉火熄灭,又一人拿起把大蒲扇大力地扇着,试图给屋里的烟气散了。
  主仆三个忙的跟火烧眉毛似的,脚不连地的。
  崔三老爷觉着还不保险:“咱都离了这里。”招呼两个就要往外走。
  已是晚了,就见崔兰愔堵在门口,笑问:“爹你又鼓捣什么呢?”
  “没做什么,给你制的香已经得了,我这正准备上手给戬哥儿制笔呢。”崔三老爷摆着手,“走,咱先回去看给你制的香合不合意。”
  百尺和千乘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尽力挡住书房里的情形。
  崔兰愔已闻到了烟气,眼前三人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收了笑,“爹,你又开炉炼丹了,之前你怎么应承我的?”
  崔三老爷耷拉着眉毛,小声分辩道:“真没想做什么,就是一时手痒升炉子过下瘾。”
  崔三老爷往左右扯了下,百尺千乘两个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都不应腔,被二小姐抓了现形,老实点比什么都强。
  “回头把月银交上来。”崔兰愔转身就走。
  一家子公中得的月银都在崔兰愔这里把着,然后她再给每个人发零用钱,崔三老爷这里是每月三两银子,他就用来买制那些偏门心头好的材料。
  崔三老爷急了,跟上去求着情:“留二两吧?”见崔兰愔无动于衷,他又改口,“不行就一两,我都和人说好了给我留货,这不去提哪还有下回呀,人不能言而无信是不。”
  “爹要再说,下个月的也无了。”
  崔三老爷立时噤声,瞧着崔兰愔转过游廊往后去了,跺了下脚,还是跟了去。
  到了正房,见父女俩的模样,守着姜氏做针线的知秋赶紧抱着针线筐溜了出去。
  崔三老爷苦着脸蹭到姜氏跟前,“愔姐儿要收了我的月银,你……”
  姜氏早攒足了经验,问:“你又做什么了?”
  “我爹又起炉子炼丹了。”
  姜氏再是温吞性子也急了,连名带姓地喊起来:“崔晟,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想挨回炸是不是?”
  说到这个,姜氏真没办法平心静气,一年前崔晟炼丹时丹炉爆了,直接给南书房里炸平了,门窗都炸飞了,要不是崔晟去另一间拿东西,他就留条命也不能是全乎的,打那以后,崔兰愔就管着他不叫炼丹了,这一年崔晟也听着,不想这又犯毛病了。
  瞅着粉面含威的二女儿,姜氏又是这样,崔晟知道不说清楚,等两个儿子回来又得来一遭质问。
  只得老实招了,“陛下不是一直召集人给他炼延寿丹么,我之前试过,那玩意儿就是唬人的,用多了反要折寿,我是想着自己试几个方子,然后梳理出于身体有哪些损害,到时你呈给陈太后,她待你或能更进一步,于你的婚事……”
  “爹!”崔兰愔鼻间涌上来股酸意,她一把揉下去,上前挽住崔晟的手臂,“你怎么这样啊,才说完你,又要给你赔不是,我还怎么说一不二。”
  崔晟好脾气地拍着她的手,“前些年是爹想岔了,该考取个功名的,只明年开始下场,一气儿顺利也要历时三年,远水解不了近渴,爹就想到了这上头。”
  这都是谭姚两家结亲的事引出来的,连一向乐天无忧的崔晟都愁起了她的婚事,暗地里想了这么多,甚至想到了那样的法子。
  “爹,咱不愁啊。”崔兰愔扶他坐到炕上,姜氏递了盏茶给他,眼里带着心疼:“你怎不同我说……”
  “你这两日为着姚家迁居宴的事不也没少叹气。”
  “艾叶,洗些梨子来给老爷夫人败败火。”崔兰愔朝外吩咐道。
  艾叶早就洗好了,应声就端了装着六个梨子的白瓷高足盘进来。
  崔兰愔给爹娘手里一人拿了一个,“这是哈密香梨,甜得很,你们多用些,不用给谡哥儿两个省着,有一筐子呢。”
  她出门逛一趟就拿回了一筐市面上有银子也买不到的哈密香梨,崔晟和姜氏再是不通外面事,也知道这很不寻常。
  只家里一向是崔兰愔一言堂,她说什么家里听什么,现在要反
  过来问她,夫妻俩都不知如何开口。
  卫王府算是走顺了,虽对外不能张扬,家里却不必瞒着了。
  爹娘又这样为她愁着,崔兰愔哪还会等,就将她如何往卫王府请安,卫王又是如何给机会安排她得陈太后召见的事说了。
  “爹,娘,表叔先还给我写了“等一年”三字,让我等明年会试再说,剩下还用我明说么?”崔兰愔知道,若是直说她要找富贵有闲的嫁了,崔晟和姜氏一定会更自责,只好先拿卫王那三个字来搪塞。
  “对,对,新科进士才配得上你。”崔晟和姜氏一扫愁容,“没想到卫王这样好,可见传言有误。”
  “爹,炼丹试方子的事不要想了,皇家的事可不好掺和。”
  “爹没那么莽撞,是想着弄出点眉目后同你商量的,且能不能同陛下说,陈太后会有判断。”
  “爹,我才发现,你要花心思其实什么都想得通。”
  “那可不,之前爹是不想费那个神。”
  跟崔晟是这么说,崔兰愔却在犹豫要不要同卫王提这些。
  第二日崔兰愔才过来前厅理事,钱和再次上门,说陈太后召她进宫说话,让这就跟着去。
  崔兰愔忙忙收拾了,跟着钱和进了宫。
  所以卫王的“等着”又是应在陈太后这里了,细品后她很是服气,卫王不言不语又整日打瞌睡,却很通晓人情世故。
  姚家是他的外家,若卫王在姚家为遇到刁难的她出头,不管是为的什么都是打了姚家的脸,为她一个隔了几层的表侄女跟亲外家过不去,一顶里外不分的帽子就要扣头上了。
  现在转了个圈,让陈太后再次召见她,还是找她进宫说话的说法,又是连着两次,外头人眼里她就是陈太后跟前得脸的。
  陈太后怎也是陛下对嫡母,李太后和李家面上都要礼让她呢,如此,这趟往姚家去,就算谁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表露出来。
  这回是夏姑姑在廊下等着,“我估摸着这时候该到了。”她上前亲热地拉着崔兰愔进了偏殿。
  偏殿里,陈太后正盘坐在炕桌前抄着经,崔兰愔生怕扰到了,远远在站着不肯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