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逼疯高冷权臣 第28节
  王十六听见了,每个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怎么都是困惑。他是说她错了吗?方才那个与她并肩,共同面对这些嘲笑辱骂的,难道不是他吗?他为什么,突然又转变了态度?
  “是么?”宜安郡主敏锐地注意到不敬和大不敬之间的区别,淡淡笑了下,“裴郎公平公正,铁面无私。”
  “公务在身,不能久留,郡主请见谅。”裴恕叉手一礼,转身向外走去,“来人,押王十六回魏博。”
  侍卫们进来拿人,王十六不等他们近前,立刻追出去:“裴恕,你等等!”
  裴恕步子一顿,心里突如其来一阵疑惑,要细想才能确定,她刚才没叫哥哥,叫的是裴恕。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王十六追到庭中,脚踩着红毡地衣,飘忽着,像踩在云端的感觉,心里恍惚得厉害,只是追着前面的人:“裴恕你站住!”
  伸手一抓,抓到他素色袍的一角,他不得不站住,紧紧压着的眉头,王十六在强烈的哀伤和失望中望着他:“难道,你跟我想得不一样?难道你也觉得,我母亲合该寻死?”
  宴会厅。
  宜安郡主端坐榻上,明艳轻快的笑容:“休要让那个粗鲁村妇坏了雅兴,郡主府新近招徕了一班波斯伎乐,请诸位共赏。”
  欢快的鼓乐声中,胡姬轻纱披拂,旋转着舞了上来,四座宾客一声声喝彩,宜安郡主握着玉杯,望着门外。
  裴恕跟王十六站在一处,他说是缉拿她回魏博,可他的侍卫根本不曾碰王十六一根手指头,他们现在,在说什么?
  庭中。
  乐舞一声一声,划过耳畔,裴恕深吸一口气。不该回答她的,可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不。”
  抽出袍角,快步离开,她很快又追上来,红着眼望他:“我知道我没看错。”
  她没有看错他,从南山那夜,他敛葬了那些乡民的尸体,从薛临灵前,他带着不甘突然说了一声不,他是悲悯的,是懂她的,他绝不会像这些为虎作伥的恶人,不敢斗恶人,只会欺凌这些无辜弱小!
  乐舞声骤然一静,他们走出中庭,来到前院,心里的话,压抑了多少天,无人可以诉说,此时再也压不住,王十六抓着裴恕的衣袖:“我母亲逃了很多次,我没出生时,她就逃了,她不想要王焕的孩子,服了落胎药。”
  裴恕心里一跳,停步,她望着前面,红红的眼梢:“没想到我这么难杀,她受了许多罪,还是不得不生下我,不过我也因此,生下来就带着病,老天真是作弄人,假如我没活下来,大概对谁都更好吧。”
  宴会厅。
  侍婢悄声回禀:“王十六还跟着裴翰林,侍卫并没有拿人。”
  宜安郡主唇边带着笑,目光冷到了极点。
  最初挑中裴恕,更多是考虑储位之争,权衡了利弊,可这一年多里所有人都说他们郎才女貌,两情相悦,说得太多,连她自己都几乎信了,可是裴恕信吗?
  朱氏是郡主府家丞的妻子,她的心腹,他扣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说拿就拿,而王十六,都说他厌恶她,三军阵前公然拒婚羞辱她,可他只治她一个不敬的罪名,还带着她一起走了。
  他看似两边都不偏袒,也维护了她的面子,可他心里偏向谁,一眼就能看出来。
  陡然生出羞恼不甘,啪一声,将玉杯拍在案上。
  堂中众人都吓了一跳,乐舞声也有片刻停止,宜安回过神来,笑得嫣然:“一不留神手滑了,无碍。”
  乐舞立刻又继续下去,宜安郡主笑吟吟看着。先前忌惮王焕,未免束手束脚,但如果她不是王焕的女儿,如果王焕也想除掉她,那么。
  门外有车马停住,是迟到的宾客,匆匆往里走去,裴恕侧身让过,那人在看清他的同时笑着拱手:“是裴郎啊。”
  说完了才看见他身边还有个年轻女子,抓着他的衣袖,与他并肩同行,裴郎身边有女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位是?”
  “公务在身,再会。”裴恕甩脱王十六,迈步出门。
  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她很快又追上来,低着头,喑哑着嗓子:“那次是璃娘帮着我母亲逃走的,王焕生了气,也为了惩罚母亲,于是强占了璃娘,有了我二弟。但我母亲还是逃了,她也是真傻,逃回了郑家,那时候我外祖父母都已经过世,郑家根本不敢收留她。”
  不远处,柳氏试探着靠近,忽地对上裴恕冷厉的目光,连忙又缩回了头。
  乐舞声已经彻底听不见了,他们来到了府门外的小街,裴恕望着高高壁色的天空,沉沉吐一口气。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她种种纠缠,他却始终不曾对她下狠手。这世上,大概也只有这个蛮横强势的女子,以偏执激烈的方式,和他一样,维护着遭受了不公和屈辱的母亲。
  “我母亲,厌憎我。”王十六还在说,有那么多话,必须说出来,心里才能不那么痛,“我七岁时她又逃跑,没打算带我,我当时太傻,偏要跟着她。都怪我。”
  都怪她,如果不是她非要跟着,薛临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的声音低下去,渐渐听不见了,裴恕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握上来,在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里,任由她握住。
  没有母亲会厌憎自己的孩子,但若婚姻原本就是强迫,那么郑嘉因为痛恨王焕,连带着痛恨王焕的孩子,是不是,也没有错?只不过,这个无辜的,遭受母亲厌弃的孩子,依旧选择了为母亲挺身而出。
  道边。
  周青迎过来时,入眼看见他们交握的手,声音一顿:“娘子,怎么样?”
  手上一空,裴恕松开了她,王十六怅然若失,低声道:“我没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此时心里空荡荡的,解脱,又觉得迷茫,快走两步想要跟上裴恕,他忽地停住步子:“王观潮,我会派人押送你回洺州。”
  漆黑眸子在她脸上一顿,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再回避她的,但他很快转开脸,接过侍从牵来的马。
  所以他当真要赶她回去?他对她的认同维护,难道只是她的错觉?王十六追过去:“为什么?我没有做错,难道你可以任由别人侮辱你的母亲?”
  裴恕翻身上马。
  不能。换做是他,他会让那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但这些,不需要让她知道,长安城波谲云诡,不是她凭着蛮力横冲直撞就能闯出去的地方,她想杀王崇义,他便是为着自己,也会帮她做到,至于她对他的那些妄念。
  她是王焕的女儿,他们志趣不投,她蛮横偏执,从来不是做妻子的好人选,早些断了她的念想,对谁都好。
  催马离开:“即刻押送王十六回洺州。”
  一群人持着兵刃围上来,是京兆府的衙差,王十六紧紧咬着牙。他是真的,要赶她走。那么方才那一切,又算什么?
  周青立刻拔剑前来卫护,王十六沉声道:“住手。”
  对方的人数是她的几倍,况且惊动了京兆府衙,未必会像裴恕那样对她手下留情,她不能让自己人吃亏。她可以先退一步,等办完该办的事,她再回来找他。低声吩咐周青:“想法子引王崇义过来。”
  抬高了声音:“你们要押送的是我,跟我的侍卫无关,让他们走。”
  衙差得到的吩咐的确是押送她回乡,并没有要求限制这些侍卫的自由。思忖着点了点头。
  “娘子。”周青唤了一声,不想走,但对上王十六不容违拗的目光,也只得低声道,“千万小心,青奴很快就回来。”
  “娘子,奴留下服侍你。”锦新上前扶住。
  王十六点点头,登
  上马车:“走吧。”
  衙差们护持着,车子向坊外行去,裴恕驻马回头。天好像是一下子冷下来的,坊墙下渠水缓慢,即将上冻的时节。
  但她会这么听话,真的回去吗?叫过张奢:“你远远跟着,务必确保她安全回到黄刺史那里。”
  入夜,潞王府。
  宜安郡主低着头,依在潞王身边:“朱孺人下了大牢,我让家丞过去说项,大理寺也没有放人,我想不通,裴恕为什么这么狠?”
  “你年纪小,有件事你不知道,大概全长安也没几个人知道。”潞王低声说道,“那年突厥打进来时,裴恕的母亲曾经被贼军抓走了几天。”
  宜安郡主怔了下,原来如此!怪不得裴恕那时候脸色那么难看,经此一事,他们之间,彻底完了!
  “你还是年轻,太心急了。”潞王摇摇头,“你早该想想圣人为什么一直不发话?他一向疼你,要是觉得可行,你撒撒娇,他早就给你定下了,圣人不说话,那就是不准备让裴恕在立储这件事上帮我们,不过这样也好,有你们这个传言,你那些兄弟们也不敢招揽裴恕,那么这个人,至少不会是我们的敌人。”
  宜安郡主一口气堵在心口:“所以父亲什么都知道,却还是由着我放出那些话,坏了自己的名声?”
  “我说过,这件事也是好事,等王焕的事定了,裴恕恐怕就要拜相,这么个人,就算拉拢不到,也好过让他跟别人一条心。”潞王拍拍她,“长安大得很,这些风言风语的,过两天,还有谁记得起来?”
  不,她自己会一直记着,耿耿于怀,一想起来就觉得耻辱。宜安郡主忽一下起身,一言不发出了门。
  门外冷风一吹,蓦地想起那时候裴恕紧握着王十六的手。他那样孤高,她曾以为他对任何女子都不会假以辞色,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了王十六的纠缠挑衅。王十六今天的反应,只怕正好撞到他心坎上了,到时候万一他俩成了,受嘲笑羞耻的,就要变成自己了。
  她是天之骄女,活到这么大从没有一件事落在人后,岂能让一个乡野村妇看她的笑话?
  叫过心腹侍婢:“去找王崇义,就说王十六,留不得。”
  三天后,潼关驿。
  衙差送来了饭食,往常都是锦新接了再送进王十六的房间,结果今天左等右等,还是不见锦新出来,衙差有些等不及,敲敲虚掩的门:“锦新,饭得了。”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衙差忍不住推门一看,屋里空荡荡的,王十六主仆呢?
  官道上。
  王十六快马向长安方向奔去,赶来接应的侍卫紧紧跟着,飞快说道:“青哥把王崇义引到山谷那边去了,咱们在那里设了埋伏,不过王崇义带的人不少,加起来有十几个。”
  她的人手也只有十四五个,这场仗不好打。王十六皱眉:“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人?”
  “郡主府借给了他几个侍卫,娘子,青哥请娘子不要过去,那边交给他就行。”侍卫道。
  不,她一定要过去。王崇义本身就是猛将,又有郡主府的侍卫帮忙,她不能让周青他们独自面对危险,况且,她是一定,要亲手杀死王崇义的。
  加上一鞭,催着马飞快地奔到前面,两座山夹着中间一条道,正是周青设伏的地方。
  “娘子,”周青从几株灌木后抬头,带着懊恼,“你怎么还是来了?”
  “我跟你一道。”王十六将马藏好,快步走过去,和他一起在灌木下隐蔽住身形。
  远处一彪人马飞快地逼近,正是王崇义。王十六屏住呼吸。
  “停。”最前面的侍卫正要踏进山道,王崇义高声叫住,四下打量着周围的地势,“原地扎营,哨骑去探探路。”
  他行军多年,眼光老辣,一眼就看出这种地势适宜伏击,周青一路上引着他往这边来,不能不防。
  哨骑独自走来,四面勘查着地形,又下了马往山上走,这样不行,一旦被发现,前功尽弃。王十六扯了下周青的袖子:“你跟我下去,引他们过来。”
  “我自己去就行。”周青哪里肯让她冒险?连忙蹲伏着往外爬,衣服被抓住了,王十六跟在后面:“我跟你一起,王崇义见了我才肯上钩。”
  她越过她,借着灌木的掩护飞快地下山,周青咬着牙,连忙也跟了下去。
  山前。王崇义取下酒囊,灌了一大口新丰酒,热辣辣地从喉咙到肚子立刻暖热起来,正要再灌一口,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人影。
  在山脚附近,躲躲闪闪,拣着隐蔽的地方往上爬,不是王十六又是谁?她前头那人身子躲在灌木丛里,只露出半边脸,是周青,他们引他过来,为的是设下埋伏,伏击他。
  王崇义仰头再灌一大口,甩下酒囊。眼下他俩还在山脚下,说明埋伏还不曾设好,宜安郡主交代过,杀了王十六,保荐他进监门卫,时机再好不过。
  翻身上马,一鞭冲了出去:“杀了王十六,赏银白两!”
  山中。周青将王十六护在身后:“快回去,这里我应付。”
  王十六越过他,看见不远处留下的记号,要到记号的位置,山上的滚石才能正好砸中。“你在这里,我去引他过来。”
  拔出匕首,迎着王崇义走过去:“王崇义!”
  侍卫们为着百两银子的激励,争先恐后冲了过来,王崇义落在最后,警惕着周遭的动静,王十六没有动,近了,更近了,最后一名侍卫冲过了记号,王崇义还是不肯过来。
  等不及了,先收拾这些人。王十六大喝一声:“放!”
  无数磨盘大的石头从山顶滚下,周青飞身抢出来,一把拉过她:“娘子小心!”
  砰!第一块大石滚落,擦着衣角过去,砸翻冲在最前面的侍卫,王十六屏着呼吸,隔着升腾的灰土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冷冷望着王崇义。他在另一边,那些滚石没能波及到他。
  王崇义拍马往回跑。还是大意了,想着她一个女子,掀不起大浪,谁知她竟然这么狠!方才躲得稍微慢些,石头就要砸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