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逼疯高冷权臣 第23节
  大明宫,春晖殿。
  裴恕走进来时,嘉宁帝正闭目打坐,听见动静时没有睁眼:“九郎来了。”
  他是神童试时由嘉宁帝亲自挑出来的,这些年嘉宁帝看着他从总角童子长成朝中的股肱之臣,对他除了对臣子的赏识,更有种对晚辈的亲昵,平日里也都只叫他的排行九郎。
  裴恕上前见驾,知道嘉宁帝今日功课没完,便眼观鼻鼻观心,在边上端然侍立,两刻钟后,嘉宁帝打坐完毕,睁开眼一瞥:“朕听说,九郎在洺州时惹了桩桃花,被人追到长安来了?”
  好快的消息。裴恕心里一动,王十六进城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前,这就传到皇帝耳朵里了?“微末小事,不敢有污圣人清听。”
  “那就是真的了?”嘉宁帝轻笑一声,“你没回来的时候,宜安天天跟朕打听你的消息,你一回来,就带了个旁的女子,宜安只怕又要闹着不依。”
  宜安郡主,嘉宁帝的侄女,父亲潞王是嘉宁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因着宜安性情活泼开朗,很受嘉宁帝喜爱,所以经常来宫中玩耍,也就因此,时常碰见裴恕。
  裴恕躬身答道:“圣人玩笑,臣担当不起。郡主与臣只是相识,臣不敢连累郡主清誉。”
  当年神童试时,嘉宁帝见他一个七岁的孩童,性子却极沉稳,大约是觉得有趣,便时不时召他进宫考问学业,宜安郡主也常在宫里,两人也算是自幼相识。但宜安郡主格外留意他,应该就是这一年多的事,无论他去哪儿,总能“偶遇”宜安郡主,这种事传得快,也就难怪方才茶楼里,都说他们好事将近。
  嘉宁帝又笑了下:“宜安可不这么想。”
  裴恕顿了顿:“河朔未平,何以家为?臣眼下,不打算考虑这些事。”
  “那么王十六,又是怎么回事?”嘉宁帝盘膝坐着,眼皮一抬,“朕听说她一路追着你来了长安,你今天,是因为她去了城东?”
  “非是。”裴恕沉声道,心里却突然一动,为什么会约郑文达在城东茶楼见面?那里离裴家和郑家都不方便,但那里,是潼关进京的必经之路。
  一时间警铃大作,面上却是丝毫不露:“臣正有要事禀奏圣人,此次能平定王焕,王十六出力不少,尤其攻打洺水,声东击西收复肥乡之时,是王十六里应外合,才能顺利达成,她也因此激怒王焕,险些被绞杀,如今她走投无路,臣想替她求个封赏,也算给她寻个出路。”
  “她为了你,爷娘不要,连姻缘名声也都不要了。”嘉宁帝笑了下,“裴郎如玉,爱煞长安城的小娘子,这话果然不假。”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每次他不赞成时,便是这个态度。君心莫测,到这个程度,原不该再多说的,但他既然答应给她寻个出路,又怎么能丢手不管?
  裴恕继续说了下去:“王十六本性不坏,与王焕并不相同,况且这次她又有功于社稷,还望圣人开恩,给她一条出路。”
  “她不是郑家的甥女吗?”嘉宁帝淡淡道,“堂堂荥阳郑氏,何至于养不活一个女
  子。”
  郑家是靠不住的,她那样骄纵不肯受气,几次当面顶撞郑文达,又怎么肯依附郑家?裴恕低着眉,今日茶楼里一闹,她的名声只会更坏,他答应过给她寻个安身之所,那就自然不会食言,但嘉宁帝明显不愿给她封赏,此事该当如何了局?
  安仁坊。
  薛和坐在小杌子上,恭恭敬敬答着王十六的提问:“裴府在安邑坊,跟咱们家隔了两个坊,裴郎君的父亲在工部任职,家里有个庶出的弟弟,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不幸几个月前病逝了。”
  王十六怔了下,蓦地想起南山那夜,她说不如死了的时候,裴恕异样激烈的反驳。
  当时她就强烈地觉得,他一定藏着什么极不甘的事,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她追问许久,也问不出他想的是什么。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流露出内心的情绪,让她至今还时常想起,时常猜测。难道,他是因为妹妹?心中禁不住生出怜悯,她从来都知道他多谋善断,几乎无所不能,可这样的人,也有和她一样,无法挽回的痛心事。
  她现在,更迫切的,想要见他了。叫过锦新:“准备礼品,明日一早,我去趟裴府。”
  去见见他,还有他母亲,她总觉得,她和他,又多了许多隐秘的联系。
  翌日一早,裴府。
  仆役踩着最后一声开门鼓走来通报:“郎君,有个叫王十六的登门拜访。”
  裴恕自窗前抬头,淡淡道:“不见。”
  门外,王十六抬头,望着裴府紧闭的门扉。
  第27章 相见
  日头越来越高,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王十六挪了挪有些发麻的脚。
  裴府的仆役前来拒绝,已经是半个时辰前的事了,裴府大门随即关闭,高高的门槛之外,只留她还在等待。
  开门鼓后,坊市通行,此时人越来越多,过去的,过来的,无数道目光窥探着她,无数个声音嘁嘁喳喳议论着,王十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昨天的事已经传开了,那些人的目光,是同样的鄙夷,嘲笑。
  她敢来,也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不远处几个闲人,向这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议论,眼看声音越来越大,锦新忍不住问道:“娘子,要么先找个地方坐坐,等裴郎君出来了再说?”
  周青一大早出去查探王崇义的动向,此时并不在身边,锦新很有点怀疑她这么安排,就是知道来裴府会有什么遭遇,不想让周青难过,特意支开。她能对下人体贴照顾,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点呢?
  “不了。”王十六摇头。
  这里不是洺州,长安这么大,找一个人太难,裴恕又刻意避开,稍有疏忽,她恐怕就再难见到他。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为着裴府门第森严,不敢公然到门前窥探,便在路对面不高不低地议论起来:
  “那个就是王十六吧,那个从洺州纠缠裴郎到长安的女人?”
  “看着也干干净净的,怎么这么疯?听说昨天在春明门茶楼那里,为着人家揭了她的老底,把人脑袋都打破了!”
  “呵,这么野蛮,裴郎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陌生的长安口音,虽然需要分辨才能听清楚说的什么,但王十六还是听懂了,冷冷看过一眼。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模样也都是寻常百姓,看见她回头,有几个没敢再说,还有几个胆大的,带着鄙夷的笑,与她对视。
  却在这时,侧门打开,素衣的身影一闪,裴恕出来了。
  “哥哥!”王十六再顾不上这些人,飞快迎上去。
  许多天不见,心跳突然那么快,让她几乎分不清楚,是为着见到他欢喜,还是为了见到他那双眼睛。
  裴恕目不斜视,拍马离开。
  他没想到她竟然能等这么久,在他印象里她并不是很有耐心的人,然而仔细回想的话,她在他面前总是很有耐心,不然又怎么能千里迢迢,从洺州追到长安?
  “哥哥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王十六追在身后。
  小别重逢的依恋之外,更怀着隐秘的欢喜。她今天过来,除了见他,更想拜见他的母亲。从前她只道他与她是陌生人,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母亲,和薛临的母亲是姐妹,他们之间,突然有了种藏在血脉里,隐秘牢固的联系。
  她是真的,可以叫他哥哥了。
  裴恕单手控着缰绳,右手抬起,制止的手势。
  郭俭硬着头皮上前,拦住王十六:“女郎请留步。”
  侍卫一字排开,将道路挡住,王十六不得不站住,因为失望,紧紧皱着眉头。
  她现在知道了,南山那夜裴恕意外流露的情绪是什么。他们是一样的,他们都失去了重要的人,他们同样痛苦,不甘,他们之间除了血脉的联系,还有更多、更亲密的联系,这些,她都知道了,他为什么不肯听她说?
  瞅准空隙冲过去,可不管往哪个方向闯,总有郭俭死死拦住,大道通衢那样宽阔,偏偏她过不去,在极度的失落中喃喃说道:“哥哥,我都知道了,为什么你不肯听?”
  风过两耳,送来她零星几个字,裴恕没有回头。她知道了什么?疑问在心头一掠,旋即消失,在洺州时她种种放肆,他都可以不计较,但长安不一样,诸般形势错综复杂,离她越远越好。
  青骢马转过街角,将身后众人远远甩下,郭俭这才上马,带着众侍卫一阵风似的跟上去了。
  轰然一声,路对面看热闹的人拍着手大笑起来:
  “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裴郎是什么人物,也是她能肖想的!”
  “也不瞅瞅自己几斤几两,碰了一鼻子灰!”
  “就是,裴郎跟宜安郡主才是天生一对,从哪里蹦出来个王十六!”
  王十六翻身上马,加上一鞭。马去如飞,溅起道边不曾化尽的雪泥,身后一声声吵嚷,是那些看热闹说闲话的,被溅了一身泥水。
  大门后,裴家阿郎裴令昌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沉着一张脸:“以后王十六再来,不准通报,更不准她在门前逗留。”
  快步向内宅走去,还没进门,先已气道:“九郎太不省事!出去一趟,招惹个疯女人回来,真是家门不幸,这些年从头到尾,就没一天安生的!”
  他的妾室陶氏早听下人说过了原委,此时连忙迎出来接住,柔声劝解道:“这也怪不得九郎,实在是无妄之灾,九郎既然不肯见她,她当众没脸,以后肯定也就不敢再来了。”
  “但愿吧。”裴令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前天在顾家赴宴时,潞王府的长史也在,还特意与我攀谈许久,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潞王殿下对郡主和九郎的事,也颇是赞同。不行早些给他们定下来,也免得这个王十六再来纠缠。”
  陶氏笑道:“阿郎打算得自然周到,不过九郎是个主意大的,婚姻大事,总还得问问他的主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轮到他定!”裴令昌沉着脸道。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也明白,这个儿子太强太有主见,早已不是他能随便安排的了。宜安郡主这一两年亲近之意全长安无人不知,他却总是不冷不热,从不曾有过任何表示,看这样子,心里多半不情愿。他还真不敢替他做主:“我出去一趟。”
  嘉宁帝膝下无子,储君之位,都说要在几个侄子里选。潞王的长子建安郡王是嫡亲侄子,雅流宏器,颇有贤名,都说是东宫储位的最佳人选。得再去探探风声,能与潞王府结亲,比起被那个王十六纠缠,岂不是好上千倍万倍。
  陶氏侯着他走远了,这才叫过心腹丫鬟:“你去趟钟南山,就说阿郎有意为九郎和郡主许婚。”
  ***
  王十六飞快地跑着,道路横平竖直,视线并没有什么遮挡,然而裴恕,已经看不见了。
  从前凭着一腔赤诚,他冷淡也好,叱责也好,哪怕他在三军阵前,用那么难听的话拒绝了她的亲事,她总觉得只要能看见他,这些都不算什么,但此时,冬天的朔风吹在脸上,她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也许长安城真的太大了,她那些眷恋热诚,落在里面,根本连一丝风都掀不动
  吧。
  对面一骑飞奔而来,是周青:“娘子。”
  没到跟前已经跳下马,快步迎上来接住:“你还是来了安邑坊。”
  一大早她就打发他去探听王崇义的消息,他猜到她是要支开他来找裴恕,但她的命令,他从来都不曾违抗过,也只能去了。此时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看着不远处挤挤攘攘,凑在一起议论的人,周青便知道,今天自家娘子又受了裴恕的羞辱。
  一时间心疼到了极点,转开了脸:“王崇义如今住在进奏院4,里外都有守卫,公然动手恐怕不行,等我摸清楚他们的规律,找机会下手。”
  进奏院是王焕设在京中,与朝廷联络的机构,内外守卫几十个,王崇义要是躲在里面不出来,的确不好下手。王十六沉吟着:“给二郎君捎个信,让他想办法把王崇义撵出进奏院。”
  “好,我这就去办。”周青终是忍不住,开口央求道,“娘子,以后不要来了吧。”
  王十六低头,他仰着头看她,脖子上深深一道伤疤,衣领也挡不住。她自己可以不在乎的,所有事情结束,她就能去见薛临了,嘲笑也好,羞辱也好,都跟她再没有关系,但是周青。
  语气不觉放软了:“你别担心,我没事。”
  周青黯然低头。劝不住的,这世上娘子只肯听郎君的话,他又怎么能跟郎君相比。“娘子,现在回家去吗?”
  回家去吗?王十六也不知道。天色还早,仿佛有许多事都还没做,但也没什么事可做了,她计划中的第一步是来见他,拜见他的母亲,如今这第一步,直接就断绝了。
  想了想:“去荐福寺看看吧。”
  看看薛临那么喜欢,时常向她说起的地方。隔着无数岁月,也许还能,找到当初薛临的影子。
  ***
  裴恕在一处不起眼的院落下马,这是他的私宅,一些不方便让家中知道的事,通常便在这边处理。
  张奢迎出来,低声道:“招了,是王崇义指使的。”
  柴房里一人五花大绑,垂头坐在地上,正是昨天在茶楼宣扬他当众拒婚的闲汉,裴恕顿了顿,觉得蹊跷。
  他猜到背后应当有人指使,但是王崇义?丧家之犬而已,一路上极力向他投诚,又怎么会如此不明智,散播他的隐私?除非。“去查查王崇义与宜安郡主有没有来往。”